第16章

杵在天醜邊上的範德江,緊皺一雙八字眉勾著嘴,右手撓著耳鬢兩眼珠子亂轉著:“今兒這一出,寧誠伯府也許會當作是意外,但燕家應不會這麽以為。”

承恩侯府那嵐姑娘布局倉促,屁股都沒擦幹凈,燕家查起來可不難。而從楊柳兒以及瘋馬這兩事件便可窺得,那嵐姑娘不但手段毒辣,心計更是深沉。

天醜不屑地冷嗤一聲:“一個閨閣姑娘可用的人並不多,若想要掐幹凈尾巴,只得承恩侯府來。”

範德江撓耳鬢的右手下落,捋著那縷長長的鬢發:“確實,”他項上的腦袋還懸著,承恩侯府不動,他怎麽順藤摸瓜,“讓侯府裏的暗子盯緊點。”

兩匹馬死了,街道上的慌亂漸漸地平息了,但行人卻不敢再如之前那般不急不慢地閑逛。只挪個馬屍的功夫,街道上就稀疏了許多。

馬車裏,李安好鼻間充斥著膩人的血腥味,嘴裏泛著酸水,胸腔處起伏快速。旬嬤嬤翻出痰盂:“姑娘,不要強壓著,吐了舒服點。”

到底是誰這般惡毒?今日的事雖來得突然,但絕對是有預謀的。可她家三姑娘自伯夫人逝去後就極少出伯府,更不要論是得罪什麽人。

嘔……

幾乎是將午時進的膳食全部吐了出來,李安好才覺舒服了點,就著寶鵲的手漱了口,扭頭對旬嬤嬤說:“問問湯叔有無人受傷?”

候在李安好馬車邊的湯河並未離開,聽到聲音,也不用旬嬤嬤開口便立馬回道:“請姑娘放心,並無人受傷。”

沒人受傷就好,李安好輕籲一口氣:“嬤嬤,拿二十兩銀子給湯叔。”這明程主街是京中最繁鬧的街道之一,人多口雜。伯府、燕府護衛當街殺馬,受驚的百姓定是不少。

旬嬤嬤是看著主子長大的,立時就會了意,從馬車的暗格中拿出一只極為普通的荷包,裝了兩錠銀子,後輕撩窗簾遞出:“給受驚的百姓壓壓驚,還有讓護衛趕緊地把街道清洗幹凈。”

“奴才替那些百姓謝姑娘,”接過荷包,湯河就立馬將它給了手邊的護衛:“去兌成銅板,”後再次對著車廂說道,“姑娘若是沒事,那我們就出發回伯府。”

李安好斂目:“回去吧。”

經歷這意外,仲管家變得更為謹慎,上了馬車將刀插回坐墊之下,擺手示意燕府的護衛後移,往伯府馬車靠攏。

眼睜睜地看著李安好的馬車未損絲毫地離開,站在寶格樓三樓窗邊的朱薇嵐氣恨得忘形。李安好平日裏極少出寧誠伯府,這次沒得手,也不知還有沒有下次機會?她後悔沒將故事編得完善點,告知母親。

緊摳窗框的右手五指用力一抓,又尖又長的指甲立時斷裂,刺得她不禁痛呼出聲:“啊……”

“姑娘,”青葙見主子抱著的右手指尖已冒出血珠,緊繃的那根弦終是斷裂,兩腿一軟跌坐在地。

馬車經過狀元樓,頂上小閣樓中範德江取出假須給自己黏上,後拍了拍天醜:“走,咱們跟上。”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少了,馬車也駛得快了些,不到半個時辰便至荷花裏弄,拐道進去,路道上更是空曠。仲管家長出一口氣,驅馬速度不減地前行。再過兩個路道口,就達寧誠伯府所在的豐和裏弄,應是……

抓住她……抓住她們……

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枯瘦婦人,懷裏抱著個同樣瘦弱的女孩兒,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陰暗狹窄的深巷中,無神晦暗的兩眼時不時地翻白,似隨時都要暈厥一般,全身上下唯雙手幹凈細白。

吵雜聲愈來愈清晰,仲管家細長的眼睛一眯,一出未成又來一出,他倒要看看這夥人能唱出什麽花來?

臭婆娘站住……還跑……老子看你們能跑哪去……抓住她們……

陰暗的深巷墻腳布滿青苔,滑得很。婦人跑得東倒西歪,腳下不敢停。被抱在懷裏的女孩兒哭喊著:“娘,你放開小雀兒……嗝快逃……爹會剁了你的手……放開雀兒逃……”

此刻坐在馬車裏的李安好已經從之前驚馬事件中平復下來,聽到吵雜聲,知外頭巷子裏是有事發生,本不願多管。只是有人有心安排,便不是她想避就能避過的。

抱著女童的婦人麻木地跑著,眼瞧著就要出了深巷,但追趕惡罵的聲音似貼在她背上,腳下更是不穩。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必是逃不過時,恍惚間聽到了清脆的銅鈴聲,原如死水般的雙目頓時錚亮。

律……

一道黑影沖出巷子,正好跌趴在李安好的馬車前。湯河拉著韁繩,雙眉皺得死緊,一眼不眨地盯著攔路的那坨酸臭的東西。惡罵聲漸近,他想驅馬繞開繼續前行。

“哇……救救我娘,”被婦人緊緊抱在懷裏的女童朝著湯河苦苦哭求:“大老爺……求求您救救我娘,她要死了……哇哇不能被爹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