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咚……咚咚……

耳邊是隱約的打更聲,梳洗好的寶櫻提著盞銅燈邁著碎步快速地走向汀雪苑正屋,輕手打開簾子,輕腳進入屋內。

正巧守夜的夏蟬抱著折好的鋪蓋,打著哈欠出了裏屋,見著寶櫻立馬閉上半張的嘴,疾步上前矮了矮身子低聲說道:“寶櫻姐姐來了,姑娘已經醒了。”

寶櫻聞言也不敢多有拖沓,放好銅燈,就立馬開始搓起冰涼的手,吩咐道:“這有我,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是。”

守了一夜,這會夏蟬確實是困頓得很,一雙眼睛又幹又澀,低首抱著鋪蓋從旁越過寶櫻,離了正屋。

待雙手不再有涼意,寶櫻才跨步走至裏屋簾前輕聲說道:“姑娘,已經四更,該時候起身了。”

“進來吧。”

此刻閨閣中人明顯已經醒神,幹凈的聲音若深山清泉般直入人心扉,絲毫沒有剛睡醒時的酥軟。

寶櫻聞之下意識地上挑唇角,雙目下瞥,確定自身沒有不端之處才擡手撩開綾綢簾子,入了裏間。

繞過高約六尺敞擺著的春色滿園八扇屏風,見身著雪緞褻衣的姑娘披散著一頭烏絲坐在床邊,她趕緊開櫥拿了昨夜備好的衣裙,口上隱帶不滿地說:“姑娘怎麽就不等奴婢自行起身了?”

捋著垂在胸前的一縷發,李安好淡而一笑:“我早醒了,躺著賴了好一會,也就剛坐起身。”

“剛起也不行,”寶櫻兩手托著衣裙走至床邊,匆匆掃過主子那雙在昏黃的燈光下仍顯晶瑩的桃花目,俯身放下衣裙:“這天快入十月,早涼了。姑娘家家身子最是嬌貴,您可別不當心……”

汀雪苑的四個一等婢女寶櫻、寶喬、寶蘭、寶桃,都是她母親一手調.教出的。在母親未去世之前,她們就被送到汀雪苑伺候。李安好站起身,展開雙臂,由著寶櫻服侍著穿衣,聽著她還在小聲叨叨,無奈笑語道:“都聽你的,不會有下次了。”

母親剛去世那幾年,也得虧有她們和旬嬤嬤護著。不然在這深宅後院,她一個剛梳了丫髻的小兒,失母又不得父寵,即便是嫡出,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去。捧高踩低是劣性,她深知之。

“姑娘不要嫌奴婢嘮叨,女子最忌身子寒涼,”這可有礙……

說到這個,寶櫻心中就生了怨,微抿著嘴,手下動作依舊輕柔,為主子穿好了裙,又拿了襖子。

話起了頭,李安好也清楚她心思,面上的笑淡了兩分。正院那位想要拿捏她這個原配留下的嫡女,她一點不意外,只是其手段未免也太淺薄了。

衣服將將穿好,寶喬就領著兩個丫頭送水進來了。潔了牙凈了面,李安好坐到了鏡奩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也許是因為心寬,除了母親剛離去那段時日,她一向好眠。氣色紅潤膚質細膩,引得她不禁擡手。

若青蔥般的手指拂過面頰,指腹下是柔柔軟軟。她不似時下女子那般喜好輕盈,也沒有唐仕女的豐腴之態。她肖母,骨藏得住肉,倒從未虧了口腹。

寶櫻拿了玉梳子,小心地梳理姑娘這一頭濃密的長發,余光時不時地自鏡面掠過。說來她家姑娘雖不像府裏那幾位纖瘦,但勝在骨相極美。面部輪廓清晰,五官又隨了已逝的婦人,處處精致。

更佳的是下頷線條分明,正好消減了一絲五官的精致,為其添了兩分大氣。又因已逝夫人體弱的關系,姑娘自幼就跟著旬嬤嬤學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身姿尤其正,再加這一身的氣韻,糅合在一起是說不出的美。

不是她這個做奴婢的誇大,整個京都城的閨閣淑女中,論家世,她家姑娘不出挑。但若結合品貌,能勝過她家姑娘的,不出只手之數。

可就這樣的一個知書達理的端莊人兒,陰差陽錯外加有人憋著壞有意為之,竟被硬生生耽誤到現在。再過幾日,她家姑娘就十九了,如若夫人還在……

寶櫻心中沉悶,嗓子眼發堵,鼻間刺痛。她們這幾個丫頭拖到幾時都沒事,反正跟著姑娘好日子過久了,也吃不了外面的苦,大不了梳了頭做嬤嬤,一樣過活。可姑娘不一樣,她是現任寧誠伯唯一的嫡女。

雖然寧誠伯府在勛貴中屬末流,但大靖朝歷經百多年,留存至今的勛貴也就那麽點了,怎麽說都是有頭有臉。她們姑娘值得好的,只是伯爺心裏頭大概還有怨。

寶蘭端著熱好的牛乳和一小盤剛做的水晶玫瑰糕進了裏屋:“姑娘,趁熱用一些。”

“辛苦你了,”李安好端了牛乳,稍稍抿了一口,盯著鏡中低著頭似在一心一意梳發的寶櫻瞅了一會,見其沒察覺,不禁扯了扯嘴角,這姐姐又跟自己較勁兒了。她也不打斷她,扭頭吩咐候在一旁的寶喬:“等會你隨我去正院請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