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赴京

宋夢弛果然急著回長安,當晚便尋宋星遙談話,聞及宋星遙身體無恙已能遠行,不由松了口氣,當下擇定出行之日,就在三日後。

這三天內,宋星遙忙得沒空再想林宴這事。此去長安定居,她有太多行李需要打點,雖然宋夢馳說長安那邊已經替她全部準備好了,沒必要將家中舊物件帶去,但她還是雜七雜八地搜羅了兩車行李。

馬車已在二門外備妥,宋府小廝從昨日下午起就從宋星遙的繡樓內入外搬箱籠,直至馬車被塞得滿滿當當,還剩了幾只箱籠無處容身,只能暫被擺在地上,正待宋星遙整理位置。

宋夢弛帶著人過來檢視,偏巧看見這一幕,不由怨她:“宋星遙你搬家嗎?”

宋星遙正鉆在行李馬車裏親自整理,聞言鉆個頭出來:“都是用慣的東西,不帶去我不安心。”說話間,本來含笑的唇因為瞧見宋夢馳身邊的人而又落下。

林宴幾人也跟著宋夢馳來了,真是陰魂不散。

“什麽玩意兒?”宋夢弛挑開腳邊箱籠,掃了兩眼眉頭抽抽,隨手拎起面上放的一個褪色的綢布娃娃,毫不留情懟她,“你多大了,沒斷奶嗎?”再一看那箱裏,裝的都是她舊年的小玩意,什麽陶土偶人、檐下六角銅鈴……

宋星遙氣急敗壞從車上跳下,劈手將娃娃奪過塞回箱籠,砰一聲闔上箱籠,氣得罵他:“你開我箱籠做什麽?我的東西我愛帶多少就帶多少!”

宋夢弛寵她歸寵她,該罵的時候毫不客氣,宋星遙在他面前任性囂張,也從無忍讓,兄妹兩個吵著架長大的。

“塞不下了啊!”因有外人在身後,宋夢弛倒還勉強守著風度。

“我自己想辦法。”宋星遙不肯讓步。綢布娃娃是她母親手縫的,從小就在枕邊陪她睡覺,此一世復生後她第一眼見到並且每夜抱在懷中的東西。陳舊的娃娃身上有屬於歲月的氣息,是唯一能安慰她這顆惶惑不安卻難對人言明的心,讓她汲取到這輩子最稀缺的安全感的舊物……

這箱舊物,都屬於過去,是她在洛陽成長的痕跡,帶著無數故人的氣息,而這些故人在往後的十年中,遠去的遠去,病故的病故……比如她的祖母。她曾經懊惱過自己遷居入京時為何沒帶上這些舊物,以致在往後十年只能靠回憶去想像洛陽的明媚陽光與故人,如今就要彌補自己。

非是她固執,而是這些失而復得的舊物,承載著她失而復得的歲月,只有看到、摸到,她才能真正相信,自己從那場噩夢中回來了。

那麽,讓她再任性些又何妨?

方遇清倒笑了:“六娘子真是赤忱可愛。”

“我看是幼稚,像沒斷奶的孩子。”宋夢弛自然無法理解她的不安,氣得拿腳往箱上一踩,“我說不許帶就不許帶!”

活脫脫一個霸道惡兄。

俞深捏捏眉心,有些頭疼這對兄妹,轉頭卻見林宴盯著宋家兄妹出神。

兄妹……宋星遙和宋夢馳也是兄妹,但與他家對比,卻顯然完全不同。天下兄妹,似乎真的很少像他與林晚那樣……或者說,很少像他母親那樣,從小到大那般要求他。

“宋夢弛,把你的臟腳拿開!”宋星遙氣得想踢他的腳。

兄妹兩人從重逢時的相親相愛,轉眼火花四濺,兩看相不順眼。

“我那馬車還算空,搬到我那裏吧。”林宴開口。

宋星遙正把宋夢弛往旁邊扯,聞言回頭,眉眼俱冷果斷道:“不用。我家的事,不勞林公子費心。”一邊又大聲喊,“阿海,好了沒有?”

祁歸海的頭也從馬車內鉆出,頂著一額頭亮晶晶的汗珠道:“馬上好,能整出空位來,六娘子交給我便好。”

宋星遙沖著宋夢馳和林宴挑眉反問一句:“聽到了?”人便隨之轉身,又到馬車前,只道,“我來幫你。”

祁歸海自然而然伸手,宋星遙借力一握,人輕輕松松跳上堆滿箱籠的馬車。

方遇清摸摸鼻頭,剛想打趣幾句,忽覺身邊的林宴呼吸發沉,他下意識看了眼,極其稀罕地看到林宴眸中飛快閃過的一縷異色。

談不上是憤怒還是嫉妒亦或是其他情緒,方遇清只覺得那異光像劍,劈開他無俗無求的寡色,露出其下猩紅——有那麽點不為外人可探陰沉。

方遇清納悶。怎麽神仙……也有不可告人的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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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入末,秋意漸濃,宋府的桂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掃落滿地,替這場分離添上幾分淒清。宋星遙踩著一路碎金溫香邁出宋府,送她的人簇擁到大門左右,都是宋家幾房的兄弟姊妹。

往日再多的小矛盾,到這日也前嫌盡棄,小娘子們拉著她的手依依惜別,小郎君春生哭得淚眼婆娑,抱著她的腿兒直喚“六姑姑別走”,宋星遙不免也紅了眼眶,抱起春生親了又親,還是在宋夢弛的勸說下才勉強收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