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幼年欺辱(第2/3頁)

他喜歡的書卷會被潑上墨水,毀得幹幹凈凈;

他用慣的毛筆會被折成兩半,插在蟾蜍的屍體上;

就連他藏在桌子裏的心愛算盤,都會被毫不留情地翻出來,每一顆串珠上都沾滿尿臊味……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他埋下頭,咬緊唇,在耳邊那些誇張嘲笑中,把所有侮辱通通都咽了下去。

他開始記住母親的叮囑,學會凡事藏拙,不鋒芒過露,因為母親告訴他,還沒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

究竟什麽時候才叫時機成熟呢?他覺得自己每一日都活在地獄裏一般,痛苦不堪,而最絕望的是,這一年冬末的時候,他的外公去世了。

鄭家徹底垮了。

鄭奉鈺在父親病榻前,見了他最後一面,這個一輩子要強的老人,抓緊女兒的手,泣不成聲:“奉鈺,過不下去了就和離吧,別帶著孩子一起受苦,雖然這麽多年了你從來不說,但爹知道,你苦啊,比誰都苦,是爹害慘了你,當年不該把你嫁入付家……”

那時外頭淒風苦雨,天地間黑沉沉的,付遠之就藏在門邊,聽到裏面靜了許久,傳來自己母親倔強的聲音:“不,我不甘心,我自己選的路,我就是瘸著一只腿,死也要走完!”

“你何苦爭這一口氣,放不下這份執念,都怪爹自小把你教得這般要強,你這樣讓爹怎麽放心地走啊……”病榻上的鄭汝寧老淚縱橫,握住女兒的手更加緊了,鄭奉鈺的眼淚也跟著掉落下來:

“爹,你放心吧,我還有遠之呢,他特別爭氣,他體內流的是鄭家的血,他會讓鄭氏一族揚眉吐氣的,付月奚的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比得過他,他還會比他爹更強,終有一日,讓他爹也臣服在他腳下……”

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劃破夜空,長廊上風雨呼嘯,小小的孩童一個激靈,抵著門一下滑坐下去,身子不住顫抖著,仰起的一張俊秀臉龐上,一時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許是鄭汝寧死了,鄭家也垮了,付月奚當年的心結解開許多,一時對鄭奉鈺也憐惜起來,在她從靈堂拜祭回來後,居然破天荒主動進了一次她的院落。

房裏只點了一盞微弱的燭火,月光透過窗口斑駁灑入,簾幔飛揚,鄭奉鈺長發披散,身影單薄,正坐在床上出著神,甫一擡眸看到付月奚走進,微微一怔:

“老爺,你怎麽會……”

她掩住萬般情緒,起身相迎,付月奚卻有些失落。

這些年來,鄭奉鈺溫順許多,會叫他“老爺”、“相爺”,再親近點就是“夫君”,但從來不會再叫他“阿月”了,那一年她向他討要一個孩子,喚出的那聲“阿月”,竟像幻象虛影一樣,可又真切存在過,經常於午夜夢回時縈繞在他心間,時時提醒著他,她確實有過這樣的溫情。

燭火搖曳,兩人上了床,付月奚脫去外袍,伸手環住鄭奉鈺的腰,枕在她膝頭,忽然輕輕問了一句:

“鈺兒,這麽多年了,你恨我嗎?”

鄭奉鈺正在為他捏著肩膀,聞言一頓,久久沒有出聲。

夜那樣寒,付月奚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他這樣的人,鮮有這般時刻,大概是權勢地位已然鞏固,他可以來談一下風花雪月了。

只可惜,那道記憶中的謫仙身影,在長夜中沉默著,顯然並不是很想跟他談,他嘆了口氣,正要給彼此一個台階下時,鄭奉鈺忽然撫上他的臉頰,輕輕呢喃著:

“阿月,我曾經……是真的喜歡你。”

話一出口,付月奚瞳孔擴大,陡然抓住那只手,心頭狠狠揪了一下,但鄭奉鈺卻像是清醒過來,臉上恍惚的神情一掃而光,抽回手,又換回平日那副溫順而疏離的模樣:

“老爺,夜深風寒,我再去給你泡壺熱茶吧……”

她說著就要下床,卻又被付月奚一把拽了回去,俯身壓住,長發散了滿床,“噓,別動。”

四目相對,兩人近在咫尺,付月奚望著那張依舊美麗動人的臉龐,有些無法形容的難言滋味。

他有時候是惱極了她的恭順,收起一切棱角,溫柔體貼,但面上分明蒙了一層紗,看似近在身側,卻與他相隔甚遠,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觸不踏實。

就像今夜這般,她依舊滴水不漏,可他卻不知為何,一顆心因為她方才那聲“阿月”,那聲“真的喜歡”,莫名大亂,柔軟得一塌糊塗。

黑夜會將人的每一絲溫情都無限放大,他終是按捺不住,呼吸輕顫,一點點伸出手,捂住了身下那雙過於清醒的眼睛,慢慢吻了下去。

輕柔而動情,就像那年在鄭府的水榭亭台間,少年第一次吻上心愛的姑娘般。

鄭奉鈺長睫一顫,下意識想推開身上的人,腦袋裏卻浮現出兒子乖巧懂事的模樣,她手心用力握了握,到底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