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乾道元年 春

公主府的蘭庭裏,不時傳出輕聲嬌笑。

是一群十五歲上下的少女,趁著連日趨暖,都脫掉冬襖,換了春衣,個個是花髻玉珰,巧心修飾,絲羅霓裙在春風裏娉娉裊裊。

她們皆是被大長公主安排在此,等待迎接聖駕,等待直上青雲的機緣。

——皇帝去歲冬初去了湯劭行宮,今移駕回大內,接受大長公主的邀請,即將至公主府。

“有顧磐磐在,皇上很難選中我們罷?”

“那可未必,眼緣這種事,誰說得準。再說,皇上也非單看女子容色,只有初嫣是定然能進宮的……她顧磐磐算什麽?”

兩名少女隱在花枝後私語,顧磐磐沒有聽見這些議論,她被聶姑姑單獨叫到一旁,再次叮囑見駕時的禮儀與言行。

只因今日在場的姑娘,皆出自世家與新貴,平素不乏熏陶訓誨。惟有顧磐磐身份較低,是公主府從前一名老醫士的孫女,才從西都入京月余,難免懵懂些,聶姑姑自是要多予留心。

但凡聶姑姑說什麽,顧磐磐皆是應下。

她也是今日進了公主府,才知曉,榮國大長公主召她來,竟是想將她進獻給當今天子。

據說,先帝的喬貴妃也是大長公主進獻,寵冠當時。

顧磐磐倒是想面聖,卻不是想成為妃嬪,而是另有打算。當下也只能聽從大長公主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待聶姑姑交代完,她便問出所想:“姑姑,若有與皇上說話的機會,我可否向皇上獻言,請他允許女醫也到太醫院教習廳學習?”

聶姑姑聞言,微笑搖搖頭,說:“傻姑娘,若是能做娘娘,還做什麽醫官。女醫官也是為娘娘們診視服務的。”

終究一個是主,一個是仆。真能榮寵加身,恩及親眷,貴不可言,豈是磐磐家的藥材行能比。

顧磐磐眼睫輕眨了眨,沒有說話。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怕是不適合入宮。

聶姑姑以為磐磐聽進去了,幫她整理衣襟,便讓她回到庭中。

她對顧磐磐的前程,很是看好。

這女孩的姿貌實是得天獨厚,叫人見到她就會叫人忍不住遙想,是怎樣的隔世靈秀之地,才能養出這樣冰肌玉質的美人。

雖說年紀小了點,但無可挑剔的玲瓏身段,已顯出風流婀娜。

一張小臉皎如月華,紅唇不點而朱。水光清透的眼裏,目光尚稚嫩,因那卷密的長睫與眼尾一抹微挑,又透著天生的嫵媚。

分明是極艷的,通身氣息卻幹幹凈凈,如梅梢雪,花尖露。

連聶姑姑這見慣宮內外佳麗的,也看得不想挪開眼。

不過,大長公主提攜磐磐,既是有私心考量,也是為著容初嫣。

想到這,聶姑姑看向庭中另一名少女。

容初嫣是大長公主的侄女,確切說,是駙馬家的侄女。當朝權門容家的嫡出千金,身份貴重,自幼嬌養的用度可比宮中公主,相貌亦是格外的美貌出挑。

只見容初嫣坐在鵝頸靠椅上,紫地繡纏枝紋的裙幅如水迤邐,仍在心無旁騖地作畫,不顯一絲浮躁,這份定力,叫聶姑姑放心收回目光。

——

這時,前邊又來了消息,稱鑾駕已至公主府大門。

少女們便再次檢查妝容衣飾,以免禦前失儀。有的緊張得身體顫抖,面含羞怯,只求不出差錯。有的則是鬥志昂揚,眼底充滿想要征服天子的野心。

新帝是去年五月繼位,擬定年號乾道後,於今年正旦改元,在位迄今有大半年。

大家都清楚,皇上剛登基時,就選過一次秀。但那次規模小,入選的寥寥無幾。按照大允規矩,下屆選秀還得等兩年多,她們的年紀,到那時可就嫌大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如今尚未有子嗣,若誰能誕下皇長子,那自是意義非凡。誰不想搶占先機,早些入宮呢。

少女們緘默無聲地等待一刻鐘有多,遠遠地看到一行人。

皇帝就在其中,是步行的,沒有乘坐肩輿,霞色低低籠罩,將一眾來人的輪廓都鍍上淡淡光暈。

顧磐磐等女孩在聶姑姑的引導下,早已垂下頭,斂著手,以恭謹的姿態,迎候這個大允朝的年輕主人。

皇帝的隨扈不少,但規矩森嚴,無人作聲,連腳步也猶如經過丈量,規整有序,沒有一絲雜亂。

只能聽見大長公主略含笑意的聲音,隨著輕風飄來。

待皇帝終於來到近前,前面有人帶頭,等待多時的小姑娘們,在園裏呼啦啦跪下一地,身姿輕柔若春柳委地,問安聲更若三月鶯啼般婉轉。

榮國大長公主適時笑道:“陛下,這些都是青鸞書院的女學生,我尋了最擅工筆的幾個,過來幫我畫《百蘭擷春》的圖冊。”

大長公主愛蘭,不僅收藏傳統名株,還遍尋奇卉異種,命花匠悉心培護,不少蘭花正逢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