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朝暮洞天(五)(第3/3頁)

這是無盡的煎熬。

女人沒等到她的夫君,也沒等到滿腔愧疚未對之出口的兒子,便化作深海海底的一堆泡泡,在第一縷陽光升上海平面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東域平靜無波,老人的生活也沒發生什麽變化,只是少了一個人照顧,他每天做的只是擦拭這裏的銅鏡。

他發現男人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是在少年歸鄉前夕。

“他回來的時候,讓他來這裏見我。”

老人照辦,事實上,少年一回來,便迫不及待直奔海底,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日思夜想的母親,而是坐在書案後、面容蒼白的男人。

“我把金丹帶回來了。”他站得筆直,原本帶著嬰兒肥的臉瘦了下去,半載不見長高許多,老人細致地發現,他舉手投足之間和離鄉前有了些許不同,好像一塊冰有了溫度。

那是白衣男人身上不曾有過的溫度。

男人坐在書案後,看都沒看那金丹一眼,微笑著問:“你看著他死的?”

老人忽覺一股攥心恐慌,顫顫巍巍地想阻止他。

“挺好的,”男人在少年疑惑警惕的目光中,說:“這樣一來,你爹娘就在黃泉團聚了。”

“我想著,若是他殺了你,我就派人告訴他,你殺了自己尋覓多年的兒子,如果你殺了他呢,就像現在這樣,我告訴你,你殺了自己父親。”

“你不用這麽傷心,你該感到慶幸,他若知道自己的兒子是這樣一個無可救藥的敗類,他會羞愧難當,根本不想認你歸宗。”

老人從少年臉上,看到了和女人一模一樣的、被生生撕出靈魂的慘然神色。

他活了一大把年紀,只有這一刻讓他感到最為恐怖、絕望與無助,喉間的窒息感讓他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屋內一片血光。

白衣男人依舊坐在書案後面,紋絲不動,老人腿腳顫抖著走上前,看到他胸腹之間多了一道劈斬的裂痕。

一團一團的血花綻放在地上。

銀燭不知何時滅了,血花被黑夜籠罩,老人沿著這一條血跡往前,看到一個伶仃的身影。

少年安靜地坐在黑暗裏,脊背依舊筆直,望著空無一人的銅鏡,淚流滿面。

他腰間多了那塊象征家主身份的玉牌,濃艷的血襯得白衣勝雪,眼底糅雜著刺骨的冷意,朝老人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溫雅的笑。

和男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