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鹿門書院·符令之爭(五)

李成蹊父母雙亡, 有個自小撫養他成人的兄長,曾經是山主董其梁的弟子,現已癡傻, 於是董其梁將他收作弟子。

可惜的是, 他腦袋不大靈光,總是被他的師弟宋嘉樹壓一頭。

萬幸的是,他有一副好心腸,向他求助他來者不拒。

先生有一把扶乩琴,不傳他,傳的是宋嘉樹, 李成蹊覺得自己愚笨, 不配做這把琴的主人, 所以哪怕先生偏心, 他也毫無怨言。

不該是他的, 他永遠不該奢望。

李成蹊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直到不久之前,他出門購置古籍, 發現自己沒帶錢,正窘迫不安,有個同樣來買書的白衣少年熱心地給他墊了賬。

“你家先生是不是有一把琴,叫做扶乩?”離別之際,那個白衣少年突然問。

“是啊,怎麽了?”

“那你知不知道, 這把琴的主人,應該是你哥哥?”白衣少年笑意謙謙:“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你這是在認賊作父啊。”

李成蹊愣住:“你說什麽?”

“你不會真以為,你哥哥的癡傻是因為碰了那把琴, 彈錯了一個音吧?”白衣少年在書鋪前輕描淡寫地將真相相和盤托出:“你哥哥瘋了,才能永遠閉嘴。至於為什麽不殺他,這很好猜啊,因為他是琴的原主,你那慈愛的先生得慢慢把法訣從他口中磨出來。最後嘛,為什麽又好心收你為徒,這就更簡單了。”

他指指對面早已呆若木雞的李成蹊:“你不過是個人質,遲早要死。”

語破天驚。

李成蹊十幾年來的信念,潰於一瞬。

他直接摔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表情別擺得這麽絕望,也不用急著尋死覓活,”白衣少年嘆口氣:“早晚都是一死,你難道想死得這麽窩囊?”

他和哥哥遲早要死,但是赴死之前,他必須做點什麽,以卵擊石也好,蚍蜉撼樹也罷,他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讓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第二次會面,是在一座茶樓的雅間,他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

“只要還我哥哥一個公道,我什麽事都願意做。”

白衣少年坐在椅子裏托著腮:“殺人會嗎?”

李成蹊臉色僵硬:“我、我哥哥不會願意看到我殺人的。”

“你內心深處沒有殺機,今日怎麽敢赴邀?”少年嗤笑道:“你自己沒察覺,又不敢面對,連想都不敢想。不過沒關系,一回生二回熟,想想你哥哥這十幾年的遭遇,你就會發現,殺人不過頭點地。”

李成蹊神魂皆失,就這麽呆立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撐著桌案顫顫巍巍地坐下來,而少年自始至終都很有耐心地在一旁喝茶,等他放出心牢中的那頭兇獸。

半晌後,李成蹊失魂落魄道:“先生向來低調,他這把琴從不輕易示人,所以要造聲勢,等到瑯環秘境開啟的前幾日,死的人越多越好,身份越顯赫越受人矚目,鬧得滿城風雨,讓董其梁不得不祭出扶乩來救人。”

少年卻在搖頭。

他灰敗著臉,試探著問:“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身份越顯赫,董其梁就會迫於壓力施以援手?若論巧舌如簧,強詞奪理,世人千千萬,都比不上你們鹿門書院弟子,到時候他搬出一個‘儒門非醫門’的借口,再粉飾一番,那些世家宗門有什麽理由逼迫他?”少年放下茶杯,“而且,世家宗門盤根錯節,這樣做,牽扯的勢力太多了,只會讓你適得其反,讓事情變得更糟。”

李成蹊聽得面色發白:“所以,我應該……”

“殺散修啊。”少年靠進椅背:“無名無姓,無親無友,死一個沒人管,兩個挑不起風雨,三個四個卻會讓人惶惶不安,無名之輩不會有人替他伸冤,卻能讓人知道,你們德高望重的山主先生,有一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扶乩,輕易不救人。這時你再虛張聲勢,奪走他們金丹,讓人誤以為殺這麽多人只是為了在短時間內促漲修為,好贏得符令之爭。至於董其梁,他會心存疑慮,想得更遠一點,他估計會以為,這背後是故意有人挑事,敗壞他的聲望,乃至於對整座書院不利。”

李成蹊脊背發涼,頹然道:“先生不大喜歡我,恐怕他會懷疑到我身上來。”

“嗯,這你不用擔心。”少年指指自己:“我替你背鍋。”

李成蹊有些措手不及。

這位金鱗薛氏的少主,難不成和先生有仇?

“別問太多,你只需知道,那個色厲內荏的老家夥,想殺我想的不是一天兩天了。”

李成蹊忍不住道:“為什麽?”

少年轉過頭,目光刺骨:“因為他殺不了我父親。”

李成蹊不敢多問。

“別拿這種同情的眼神看我。反正我身上禍水多得快溢出來了,也不差這一兩勺。”少年揮揮手,懶洋洋道:“這樣一來,他會覺得一切都是我在搞鬼,至於你這個憨傻老實的徒弟,絕無可能會有這種興風作雨的手段,你還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