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十三)(第2/2頁)

薛瓊樓淡淡地掃他一眼。

樊清和天真無邪的笑意微微一頓,“我們這就要分道揚鑣了?”

“小人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他站起身,將半口沒喝的茶放到桌面:“又不是光風霽月的君子,有何奇怪?”

“小人?”樊清和被這二字刺痛,笑意倏地收斂,身體前傾,咬牙切齒道:“傷天害理的事都是我爹做的,如今由我接管風陵園,絕對不會步他的後塵!若真要論問心無愧,世人誰能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一旁端坐在椅子裏的白衣少年已經不見了,他的話便在屋子裏一遍遍回蕩。

樊清和雙臂撐著膝蓋,呆坐半晌,又慢慢靠回去,不管茶水滾燙,大口灌了下去。

那些挑撥離間的口信,其實是他派人偽造的。

姐姐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死也沒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或許自出生起便是個壞胚子。

但從今天起,他便要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自己的真面目,永遠以天真少年的形象示人,提心吊膽地戴一輩子的面具。

樊清和直勾勾地盯著窗外,像要望到更遠的地方去。他舉起空茶杯,“一路順風。”

像他們這種人,應該很難交到知己吧。

渡口管事低頭呵腰,一個勁兒為先前的疏漏道歉,那個“一擲千金只為美人一笑”的富商,承包下所有飛舟之後,今日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聞是帶著那個美人逍遙四處,為禍八方了。

姜別寒已經沒力氣跟他計較,先在渡口不遠處找了座驛站,將蹙金鼎寄回劍宗,送到斷嶽真人手上。

飛舟懸停在渡口上空,舟底彩雀團簇,臨近起行的時候,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才有一道浸浴著雲霞的白虹飛掠上來。

薛瓊樓這回耽擱的時間有點長,他隨口解釋是寄了封家書回去。

姜別寒沒有多問,反倒被提醒了一句,意識到自己也該傳信回宗門交代一下狀況。

其余三人吵吵鬧鬧地走在前面,白梨有意落下一步,和他並肩,他雙手籠著袖子,走得心不在焉,身上卻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被腥鹹的海風一吹,沖淡了很多,但仔細聞的話,仍然能清晰地分辨出來。

“你又受傷了?”

薛瓊樓思緒被打斷,下意識擡起袖子,隨即想到自己不該順著她的話走,手腕在半空懸停,慢慢放下去,“是昨晚受過的傷。”

她突然靠近一步,在他背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他步伐出現半瞬的滯澀,臉色都白了一度,可還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笑裏甚至還帶幾分調侃:“你不開心,就拿別人出氣?”

“果然是背上的傷。”她繃著臉,語氣嚴肅:“你去的是其他地方吧?”

薛瓊樓笑意淡卻,沒有回答。

她仿佛洞察一切,顯得他方才編的理由虛假而粗淺。這種感覺很奇怪,被窺探內心、揣摩用意的應該是別人,不該輪到他自己。

少年蒼白的面容,像那條金鱗吐出的泡泡,被簇擁在輝煌的霞光中,格外虛無不實。他停下腳步,“手伸出來。”

白梨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乖乖伸出手,掌心朝上,他手移過來,五指輕輕松開,手心便多了一小點冰涼。

是淩晨被他搶走的黑珠。

“我說了,只是借走一會兒。”他言簡意賅地解釋:“現在物歸原主。”

他離開這麽久,就是為了這東西?可這粒神秘的珠子放在白梨身邊,也只是暴殄天物,她維持著掌心朝上的姿勢,手往前送了送:“這不是我的東西,那個玉靈說有一個女人……”

“我知道。”他掩映著霞光的淺淡笑意有幾分真切,“你收好,往後會用得上。”

白梨覺得今天的他和往常不大一樣,像一片暗潮起伏的河面忽然平靜下來,湖光秋月兩相和,賞心悅目。

她依言把手合上,收起來的時候摸到早上買的一袋糖炒栗子,還剩下大半,順手遞過去:“這個給你。”

薛瓊樓本準備離開,又低下頭。

白梨尷尬地伸著手臂。

他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一路上都在辟谷,瓊漿玉露都沒喝幾杯,她腦子一熱卻把糖炒栗子拿了出來,還是沒吃完的半袋。

“這是我買了和綾道友她們一起分著吃的,你來晚了沒分到,不過我還剩下半袋。”白梨覺得自己真機智,這樣說就不尷尬了。

薛瓊樓伸出手接過紙袋,隱隱約約帶著一點溫度,鼓鼓囊囊的大半袋,他看了一眼,輕笑道:“看來他們吃掉得不多。”

嘩啦。

飛舟撞進了一團雲海,將白雲撞散沖碎,猶如落花飛絮,成群彩雀紛紛簇簇,從眼前飛過。白梨感覺手中一輕,紙袋不知何時被拿走,眼前人也不知何時消失。

她將那顆凝聚了一片漆黑長夜的珠子重新拿出來,正對著晴空,原本黯淡的珠子裏,多出了一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