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十三)

“那蹙金鼎千金難求, ”樊清和雙掌合攏輕輕搓了搓,有些戀戀不舍:“還沒在懷裏焐熱,就要拱手讓人, 無異於是讓我忍痛割愛啊。”

薛瓊樓無動於衷。

樊清和一邊倒茶, 一邊自說自話,也不覺尷尬:“不過那種價值連城的丹鼎,就和擁有陰陽二面的鶴煙福地一樣,既能肉白骨起死人,也能讓人一命嗚呼,不知你選的是哪一種啊?”

“斷嶽師叔是我長輩, 對我多有提點, 我怎麽忍心讓他死於非命?”端坐在椅子裏的白衣少年, 似是悲天憫人, 淡淡一笑:“當然是讓他這輩子都握不了劍, 走不了路。”

樊清和倒茶的手一頓,滾燙的茶水潑出來, 他用茶蓋輕輕撥回去。

“聽說斷嶽真人是姜別寒的師父,也是他的養父,待他恩重如山,我真想看一看,他見到自己養父半身不遂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樊清和眨眨眼, 嘖嘖道:“你倆不是情同手足嗎?下手可真是半點情面都不留。”

薛瓊樓懶洋洋地坐在椅子裏,沒理會他。

“方才真是嚇死我。”樊清和又撫了撫胸口, 喋喋不休:“我和姜別寒交情不深,無緣無故送他一個藥鼎,真怕他會看出我心懷不軌。幸好幸好, 我裝得還可以。話說回來,少主你自己給不可以嗎?何必再讓我這個小嘍啰轉手?你拿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給我的犒勞。”

他有些委屈,像被塞了把糖果又搶走的小孩。

身旁人沒回應。

“難不成是有苦衷?”

樊清和隨口調笑一句,再轉過臉時,便對上少年帶著警戒性的冰冷視線。

薛瓊樓伸手覆住茶蓋,捧進懷裏,面無表情道:“不想給某人看出端倪。”

樊清和不知所雲,但已經識相地閉上嘴,結束了這個一不小心就會使兩人翻臉的話題。他憑空招了招手,手心多了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石,半個巴掌大小,半月形。

“那日我其實已經找到了玉犀石,這東西更絕,可以讓人變作你的牽線木偶。”他將玉石放在桌面,推了過去:“光殺一人有什麽意思,要做就做得更絕一點,讓他將自己同門趕盡殺絕,滿門覆滅,只留那對師徒苟活,這才是生不如死。”

薛瓊樓拿在手裏,看了半晌,手掌輕輕一合,再打開時,手心只剩下一堆齏粉。

樊清和一口茶噴出來,愣愣地擦著下巴上的水,痛心疾首:“不想要可以還給我啊,不用直接就毀了吧。”

他也就只能嘴上表達不滿,不敢上前拼命。

心裏卻疑惑不解: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什麽時候竟開始變得心慈手軟?

想是這麽想,他可不敢有半點輕視。

在鶴煙福地相遇之前,這一場局就已設好,只等請君入甕。

渡口飛舟自然是他搞得鬼,樊妙儀這個傻女人,沒有這麽長遠的目光,也沒有這麽肥的膽子,路都給她鋪好了,她竟還臨陣不決,若不是自己在一旁推波助瀾,姜別寒幾個早就找一家客棧住下了。

樊妙儀一門心思想復活她那個舊情人,不惜偷天換日,將父親給自己準備好的法身掉包,又將他釘死在甬道裏,以為這般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結果面對姜別寒這些人,還不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罷了。

大晚上的,樊清和吹著冷風,流著假血,看著這群跳梁小醜照著編排好的劇本按部就班,萬分無聊。

他轉過臉:“你要找的東西,應該已經找到了吧?”

薛瓊樓手心裏亮著一點螢火。

當真只是一簇螢火,像蠟燭幽弱的火苗被人裁了下來。

“這就是我爹從那和尚身上搶來的東西。”樊清和哧溜喝了口茶,縮在椅子裏,滔滔不絕地介紹,一刻也停不下來:“他對我們這些子女也瞞得很緊,謊稱是舍利子。當然,那老家夥的話,我是半句都不會信,也就只有姐姐那個傻女人深信不疑。有一回我偷偷去了那條甬道,聽到他在那邊自言自語,好像說這個是叫……結璘燈?”

薛瓊樓依舊默不作聲。

蘭膏停室,日安不至,龍銜燭而照之。[注]

因生於逆鱗之下,故世人稱之結璘燈。

風陵園這麽大一個棋盤,只用來對付區區一個姜別寒,實在是明珠彈雀。他志不在此,真正的目的是這盞燈。

樊清和管不住自己話癆:“你找這個,到底有什麽用啊?”

他擡起目光,態度有些冷淡。

“別誤會,我就問問,沒有其他意思。”樊清和嬉皮笑臉:“我可不像我爹,沒抓緊這樁福緣,反倒被它砸死。”

薛瓊樓把燈收了起來,這才正眼看他:“你話是不是太多了?”

“交朋友容易,交知己卻難。”樊清和笑嘻嘻地:“姜別寒對你開誠相見,你卻是道貌岸然,假仁假義,我看你也不把他當回事。倒是咱倆都是一路貨色,不如做半個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