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鷺洲(八)(第2/3頁)

鏡中是一張風華絕代的芙蓉面,眼瞳黯淡無光。

她輕輕放下牙梳,在他新換的衣服上嗅了嗅,帶著一絲水藍色的黑眸眨了眨,目光僵直地盯著一處:“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蘭麝。”灑了很多,來遮掩血腥氣。

“你爹爹也喜歡蘭麝香。”她撫弄著銀發,發似月光,手似冰雪,在水中交融,“我下回多調制幾瓶,你帶給他去好不好?”

“……好。”所有帶出去的東西,那個男人都扔了。

“他還在忙嗎?”

“……是的。”忙著在擴大他在東域的勢力。

“你要好好聽他的話。”

女人展顏一笑,九曲回廊、水晶宮燈,周遭平庸的一切,都在這個笑裏隱形,又拉著她一起溺斃在這片由一句句謊言築起的黃粱美夢溫柔鄉。

好好聽他的話……

他擡起雙手端詳,逐漸有血水淹沒雪白掌心,淹沒他的口鼻,淹沒他的雙眼,世界都成了一片汪洋血色。

不知何時,那個一襲白衣垂堂端坐,手執書卷、眉眼溫存,椅子底下卻鋪滿累累白骨的人,成了自己。

一夢醒來,雲銷雨霽。

水光瀲灩,山色空蒙。

一滴水從無邊暗境中墜落,猶如破開夜色的第一道晨曦,洶湧的光芒中,先露出一片淺杏色的裙角,再往上,烏發如墜,宛若子時的漆黑又燦爛的夜空。

細密的雨珠綴滿欄杆,砸在腳邊,叮一聲綻放一朵渺小的雨花。

“你終於出來了啊。”少女笑吟吟地轉過臉:“我過來是想跟你說一聲,這艘飛舟受了點損傷,今日會提前降落,你早點收拾一下。”

他隨口應一聲,好像剛睡醒,帶著懶洋洋的鼻音,有些敷衍。

這大概就是他褪下面具,對待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的人的真實態度。

薛瓊樓姿態放松地倚著欄杆,沉默地立了半晌,一手負後站直了些,開口時聲音裏那一絲喑啞消弭不見,清亮得如玉石相擊:“白道友,我記得你也要和我們一起去瑯環秘境?”

他微微笑起來,如一縷無害的春風。

來了,又來了,他肚子裏的壞水又咕嘟咕嘟冒出來了。

白梨在心裏暗罵。

這個人還是不要笑好了,他一笑準沒好事,她已經得了[薛瓊樓的笑]PTSD。

“是啊,怎麽了?”

“百年前第一波前輩進入瑯環秘境,一共可以進去三十人。其中有五個和你一樣是藥宗弟子。三十人分為三組分頭尋找法寶,這五人也隨了不同的隊伍。”薛瓊樓緩緩道:“你可以猜猜接下來他們發生了什麽?”

白梨沉吟道:“每一組隊員應該也不一樣吧?比如說劍修負責出戰,體修負責擋敵,那麽這五個醫修就是負責救死扶傷?不過他們出力少一些,或許最後分得的法寶也少一些?”

他嘴角有一絲譏笑:“你覺得他們是同舟共濟的關系?”

白梨一怔。

想想也是吧。好比一千人參加比賽,勝者可以進入迷宮,迷宮裏的金銀珠寶任其掠奪,而且這片迷宮無法一個人走完,那麽這些人必然得聯手合作。

“你算是說對了一半吧,他們確實負責救死扶傷。不過最後從秘境裏出來的,只有二十人而已。”

雨後的風帶著白雲的清香,也裹挾著海水的腥鹹,像一只纖纖素手,撩撥著少年長長的冠帶,光風霽月,吐出的話卻料峭淡漠。

“還是不懂嗎?那我再講清楚一點。”他凝視著少女雪白的臉:“沒有符令的瑯環秘境,是一片屠宰場,一千人進去,可以死一百個,也可以死九百九十九個。有了符令之後,勝者入內,屠宰場便成了鬥獸場,這三十個人,可以全部活著出來,也可以全部死在裏面。”

憑欄當風而立的少年笑意森然:“畢竟規定裏面沒有明確寫明,秘境內不準殺人奪寶。”

白梨怔忪地望著他。

艹。

為了攻略你我還要參加這種慘無人道的大逃殺。

所以你最後殺姜別寒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心理負擔啊!

“聽了這些,你還想去嗎?”薛瓊樓抱起手,側倚著欄杆:“那地方跟你想的可不一樣。”

說這麽多,原來是在勸退自己,被攪了兩樁好事坐不住了。

“雖然很可怕,但我還是要去。”白梨粲然一笑:“我去那裏不是為了奪寶,只是為了一個人。”

薛瓊樓玩笑道:“綾道友?姜道友?還是夏道友?”

“是你啊。”

仿佛有一只手捂住耳朵,耳畔隱隱約約的欸乃水聲,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

驟雨初歇,遠天深一道青灰,淺一道素白,暮靄沉沉楚天闊。

輕絮擦著少女卷翹的眼睫飛過去,低眸時濃密的眼睫垂下來,像一叢緊緊閉攏的含羞草,擡眸時忽閃的眼睫一掀,像花叢中翩飛的黑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