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鷺洲(七)(第2/3頁)

零星半點的笑意和血色一起從面上褪得一幹二凈,仿佛也摒棄了一切喜怒哀樂,只剩下一張空洞雪白的臉。

他望著屋頂的彩繪藻井,余光瞥見身旁少女一雙手無意識絞著羅裙系帶,目光遊移,時而盯著光潤細膩的青瓷茶盞,時而又盯著古色古香的尺牘案木。

薛瓊樓轉過臉,靜靜看著她:“你有話說?”

“我就是想問——”白梨鼓足勇氣,深深吸一口氣:“那對兄妹,你認識嗎?”

仿佛有一股洪流,席卷了所有聲音,屋內一時落針可聞,洪流過後的余波蕩開一縷靜。

和他本人一樣的靜。

案上一盞青瓷茶盞,在這種流動的靜謐中悄悄起了一道裂縫,碎成數瓣,好似雪天冰花迸裂,微不可聞。

“你說的是那天被一群世家子弟欺負的那對兄妹?”薛瓊樓將碎裂的茶盞推到一旁,茶葉潑了滿桌,清褐色的冷水沿著桌緣連珠似的滴滴答答,輕描淡寫道:“我們都在場,怎麽不認識?”

白梨懸在心裏的石頭跳得更高。

她就不該這麽直接問出來,這個人偷換概念!

“如果你想問他們現在如何,我可以和你保證,他們已經安全著陸了,我還不至於食言自肥。”薛瓊樓輕蔑地笑了一下:“現在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白梨還能問什麽!

人證都沒了,姜別寒這會指不定還十分感激他仗義疏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平息這出鬧劇。

“沒了,你好好休息吧。”白梨走到門口又記起那塊白玉牌,拿出來晃了晃,“這個……你要拿回去嗎?”自動開鎖功能好像會侵犯隱私權。

薛瓊樓擡起眼,輕笑道:“輸給你的就是你的,不用還我。”

願賭服輸、言出必行,大約也只有這點品質能在在他惡貫滿盈的生涯裏堪稱“出淤泥而不染”。

“我、我真的能爬上去嗎?”身穿粗布麻衫的少年站在陰影裏,衣服的邊緣毛毛糙糙地卷著線頭,臉頰瘦削得凹陷進去,唯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面前立著的白衣少年笑道:“當然可以,只要你按我說的方法去做。”

“等一等,哥哥。”躲在哥哥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少女怯生生地喊了句,“可是……可是那塊石碑是不能爬上去的吧,而且那些血是法陣的陣眼,要是不小心破壞了法陣,我們就惹大.麻煩了。”

這對兄妹都只不過十六七的年紀,衣著整潔但寒酸,與面前這片冰壺秋月相比,猶如凡塵泥地裏打滾的落魄叫花兒。

“這是你們要考慮的事情了。”白衣少年一臉無所謂地眺望著霞光,“我只負責授之以漁,你要是沒這個膽子的話……”他譏諷地笑了笑,刻薄地說:“過不了一年,你就等著給你妹妹收屍吧。”

“你!”

他雙拳猛然攥緊,手背青筋根根突顯,望著不遠處那塊石碑的目光,時而踟躕不決,時而堅定不移。

“哥哥,我們走,別聽他鬼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少女拉著他便走,回頭瞪了一眼:“飛舟上是有管事的吧?你就不怕我們把你現在說的話告訴管事,讓他們把你趕下去!”

一道金光照面劈下,身前五粒小巧的棋子,堵住了兩人的退路。

“我說了,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幫人而已。”那個看上去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白衣少年懶洋洋地撐著臉,目光未動分毫,“我把爬上石碑的方法告訴你們,想不想上去你們自己決定,不過你們要是將我一腔難得的好心宣之於眾的話——”

他幽黑的目光滑過來,笑意收斂,眼底殺機四起:“那你們就永遠閉嘴。”

兩人面色雪白。

“兩只螻蟻死在船上,應該也沒人會管吧?”他看了眼弱質纖纖的少女,忽又展顏一笑,用一種商榷的語氣:“不如先殺你?”

哥哥的目光中滿是玉石俱焚的殺意。

“你這麽瞪著我,是有什麽不滿嗎?”白衣少年又看他一眼,哂笑道:“你是舍不得讓我來動手嗎?好說嘛,畢竟血濃於水,那你親自來動手怎麽樣?殺了你妹妹之後,我再來殺你,讓你們黃泉路上好作伴……怎麽又瞪我?這麽瞪著我,我又不會死。”

兩人的眼神看上去要把他碎屍萬段。

“考慮清楚了嗎?”少年轉過身,面上浮現疏離而又虛無的笑意,刀光劍影都收了回去,好似方才的劍拔弩張只是一個錯覺,面無表情:“考慮清楚了,你們就滾吧。”

屋內靜謐無聲,仰面躺在椅子裏的少年因失血臉色蒼白,整個人埋在狐裘絨毯裏,像一片單薄的宣紙,或是一瓣觸之即碎的脆瓷。

他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案頭一只又胖又矮的小瓷瓶闖入眼簾。

瓶頸上穿了根紅繩,另一端系著一粒紅木做的蜜餞,雪白的底,畫了兩個小人,一個皺著臉好像在喊苦,另一個將蜜餞往他嘴裏塞,一面又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