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鷺洲(六)

不對勁。

白梨覺得很不對勁。

這段劇情和原著分毫不差,最終也不偏不倚偃旗息鼓,可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夏軒揉著腫脹的手腕,有些自豪地低聲道:“姜師兄不愧是姜師兄,你看他八方不動的模樣,我就知道他肯定沒事。”

那一道玄黑的身影憑欄而立,如一柄利劍,在風中發出鏘然長鳴。

姜別寒看上去好似並沒怎麽把長鯨劍碎的事放在心上,正由著綾煙煙仔細地替他包紮傷口,兩人低聲談話,海風吹來隱隱綽綽的輕笑聲。

“有師姐在,肯定沒事。”夏軒言辭鑿鑿地又加了一句。

白梨遠遠看著,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這抹綻放在名將槍尖的光,由旭日初升,變成了落日依山。綾煙煙抿緊唇,嘴角的笑意也有一絲勉強。

兩人明顯將心事壓在心底,不與外人言罷了。

余光又瞥見一抹背對著她的白影,一手扶著欄杆,肩背上那一片血跡好像更艷烈了些,如同天際灼灼燃燒的火燒雲。

身後是漫天余暉,葳蕤巨大的火焰在少年雪白衣袍上燃燒,逆著這片火光,投下的人影拉得又窄又長。

巨鯨的屍體和落日一起沉入海底,猩紅的鮮血逐漸在幽藍的海面擴散,宛若一朵緩緩綻放的巨大血花。

他扶著欄杆緩緩坐下,闔起眼眸,喉嚨微動,將翻湧的鮮血咽下去。

這次把自己也玩進去了。幸好一切都還在掌控中。

“薛道友。”有腳步聲在朝他靠近,衣物窸窸窣窣,她拎起裙角蹲下來,“頭擡一下。”

薛瓊樓撩起眼,看到一雙蜜合色金絲小靴子停在面前,手伸過來往他嘴裏塞了什麽。

他微微一驚,丹丸已經抵在舌尖,一絲甜味蕩漾開來。

這點甜味就像藏在石縫間的花蕊,小心翼翼地撥開,才能窺見汙泥間那一點纖細盎然又令人眼前一亮的生命。

她雙手撐膝:“你這個病人總算願意吃藥了,那我就去找姜道友他們了。”

沒有多做停留,腳步聲又遠去,像踩在水面的貓步,來時無聲,去也無痕。

薛瓊樓垂下眼,甜味一點一點地,在舌尖化開了,將他整個人都泡在裏面。

皸裂的長鯨劍倚在姜別寒身旁,他面色凝重得甚是反常,凝望著波濤微茫的遠天,心事重重。見了白梨,他還是擺出一個笑臉,朝她點點頭:“這回有勞白道友了。”

“都是應該的。”白梨瞥一眼名將暮年的劍,字斟句酌地說:“我修的是醫道,治的是活生生的人,不過也曾在醫書上看到過如何修補法器這一類的旁門偏方,姜道友的長鯨劍是絕世名劍,瑕不掩瑜,應當還有補救之法。”

姜別寒笑了笑,只當是安慰的話:“白道友費心了。”

白梨低頭在自己芥子袋裏找了找,在角落裏找到一塊補劍用的黑精石遞過去,“姜道友,這個送給你。”

他一怔,擺手婉拒:“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我不使劍,拿著這塊石頭也沒用啊。”

她嘴裏的“這塊石頭”,是原主師兄師姐們外出遊歷回來給她帶的生辰賀禮,圖它長得好看又耐摔,墊在下面杵藥用的。

姜別寒推辭不過,感激地接過來:“多謝。”

他眉宇間依舊有些落寞,長鯨劍僅此一把,再怎麽補也遮不了那絲裂縫。

白梨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

拜讀過原著的讀者們,都很欣賞這個一腔熱血的男主,像是輕裘快馬的江湖遊俠,偏坐金鞍調白羽。他不是那些從頭強到尾的男主,而是和綾煙煙相扶相持,一路遊歷,心境也在成長,歷經塵世紛擾,初心不離。

半途夭折那就太可惜了。

白梨心想,也許後面會遇到高人點撥。

姜別寒沉默半晌,忽然開口:“白道友,你是醫修,若有朝一日,你面前有瀕死之人,等著你起死回生,手邊卻無半粒丹丸,屆時你該如何做?”

白梨一時有點懵。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盯著遠處泰嶽般遮蔽視線的雲層,沉郁頓挫:“就好比我,面前有巍巍高山,泱泱大河,手中卻無利劍,去劈山斬海。”

話音剛落,姜別寒肩頭被人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從愣怔中回過神,見她往身後一指,“你先看那邊。”

他遲疑地回過頭。

方才跟著他一起沖上去的幾名劍修盤腿席地而坐,正讓人療傷,雖然渾身掛了不少彩,卻神采奕奕,沒有半分頹唐之色,正跟人眉飛色舞地描述方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觸上他的目光,咧嘴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明明互不相識,卻仿佛已是傾蓋之交。

綾煙煙和夏軒兩人身前一地雜書,堆得像座小山,正在翻找著補劍的方法,平日裏咋咋呼呼的夏軒這會格外安靜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