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趙靈妃沖入軍營, 歡喜地帶著求到兵和糧草的消息回來。她想告訴所有人他們都得救了,但是軍營氣氛低迷,掛上了白幡。

每個人沉默地運著屍體,沉默地治傷。

趙靈妃茫然地站在營地中, 她忽然見到了言曉舟。言曉舟端著一碗藥, 從一處帳中鉆出來。纖柔的女郎立在營前, 如同一道清薄月光般,朦朧無比,好似隨時會散。

趙靈妃:“曉舟妹妹!”

言曉舟回過頭來。趙靈妃見她眸子依然清黑幹凈,依然沉靜柔美。但是趙靈妃心中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

言曉舟輕聲打斷趙靈妃的質疑:“我二哥回來了。有什麽事,問我二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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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站在言尚的主帥帳篷中, 趙靈妃怔愣地聽著那被言尚召進來的軍士匯報大峽谷的殘酷戰事。

軍士滿腔悲憤:“五萬兵卒, 盡埋峽谷!楊將軍死前帶走了南蠻那個厲害的烏蠻王,南蠻那些人氣瘋了,他們拿楊將軍的身體泄憤。

“所有人中,只有楊將軍屍骨無存, 被他們毀得不成樣了。我們不願看到將軍死後還這樣受辱, 就一把火燒幹凈了。”

他哆哆嗦嗦地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金色的鈴鐺。

他不敢看那蹲在地上為她二哥熬藥的女郎,只別過臉:“這是楊將軍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趙靈妃呆呆地看著。

她聽到表哥死了,眼淚瞬間濕了眼睛。她再看到軍士手中所捧的金鈴鐺, 驀地想起表哥曾說過他想結束這一切後娶曉舟妹妹。趙靈妃恍惚地側過臉, 去看言曉舟。

言曉舟蹲在地上扇著扇子, 仍在熬藥。她眼睛專注地照看著爐火,她好似完全沒聽到軍士的話一般。

趙靈妃再看向言尚。

那少年時曾讓她心動迷戀的言二郎,披衣坐於榻前, 他枯瘦的手搭在蜷曲的膝上,垂下的臉色如紙一般白。言尚垂著眼,一句話沒說,留下滿室的靜。

向來顧忌所有人心情、性情恬淡、與人為善的言尚,就那般坐著不說話。

他已格外疲憊,已格外孤寂。他累到極致,病得一直咳血,他已無話可說。

趙靈妃眼中的淚水滴滴答答地向下掉。

眼淚打濕她的臉,她想崩潰地說不可能,想說自己表哥那般威風、怎麽會死,她又怨恨這場戰爭,怨恨南蠻,怨恨言尚為什麽要離開、放任表哥以命換命……她更怨恨自己。

為什麽她不能早早搬來救兵。

為什麽她阿父是惡人。

是否她阿父間接害死了表哥,她也間接害死了表哥。

淚水淒涼,滿心苦楚。趙靈妃僵立著想了很多,半晌,她蹲在地上,手捂住眼睛和臉,大聲哭了起來。

她哭得喘不上氣,哭得全身發抖——

表哥!表哥!

她恨戰爭,恨所有害死了表哥的人,恨這一切!

趙靈妃擡起臉,面向言尚:“我絕不、絕不、絕不……原諒我阿父!

“言二哥,你讓我上戰場吧!讓我去和南蠻人打吧!我想殺了他們,我想為表哥報仇!”

她崩潰大哭,蹲在地上一直流淚。

言曉舟則安安靜靜的,比起她崩潰的情緒,言曉舟平靜很多。言曉舟端起熬好的藥遞給自己二哥,她輕聲:“二哥,你先喝藥吧。二嫂還等著你回去,整個大魏都在等著你主持公義……你不能倒。”

趙靈妃茫然擡眼,不知為什麽言曉舟竟然會不哭,竟然一滴淚都沒有。為什麽言曉舟這麽平靜,就好像……冷漠得沒有情緒。

言尚一言不發,他接過妹妹手中的藥,一飲而盡。

他又用帕子掩口吐血,低頭看著帕子上的血跡,他再低聲吩咐:“你們出去吧,幫我叫將軍們進來。”

他要繼續主持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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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繃著極大的壓力。

一邊是生死未蔔的妻子,一邊是全軍戰死的楊嗣。

他吐血不住,卻不敢耽誤。他當日昏迷清醒後,撐著自己殘破的身體,連夜再次審問使臣。

來自廣州的南蠻使臣再次問他是否退兵,言尚一字一句:“絕不退。”

楊嗣解決了蒙在石,劍南的戰場很快就要贏了。楊嗣用性命換來的勝利,言尚豈會為私情而退兵。

使臣囂張又憤怒:“你再不退兵,你的夫人就會被我們大王殺掉!你就沒有夫人了!”

言尚目中無光。

他似笑了一下,那笑意卻慘然無比。

他說:“沒有就沒有。”

他如同發了怔一般,喃聲:“我將性命賠給她……可我不能撤兵。”

國家與個人,他到底要選國。

天下黎民和愛人,他到底要放棄愛人。

就如同讖語一般,他總是這麽選擇。夜深人靜時,連他自己都要痛恨自己,唾棄自己。為什麽他總要這樣。

他情緒崩潰時,沖動地想要撤兵,可他又用強大的意志控制住自己。他覺得自己如行屍走肉一般,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晚上想到暮晚搖,就咳血不住,身體越來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