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帝要劉相公去河西, 做一元帥督戰。

讓一八十老人去戰場,讓一即將致仕的兩朝宰相去戰場……何其可笑!

滿朝文武得知此事,情緒激動, 當夜重臣皆聚於劉相公府上,為劉相公鳴不平。劉相公枯槁一般靠坐在墻邊, 他目光一一望去,燭火微弱, 重臣們一個個目露哀色。

兔死狐悲,不外如此。

大魏是群相制, 此時本朝本應有五位相公,但年前已有一位相公致仕, 空出的位子還沒有人補上去。而今,剩下的三位相公齊聚此地, 看著劉相公被皇帝如此對待, 他們比其他臣子更加感同身受,心底發寒。

幾位相公說要為劉相公求情, 要夜叩宮門, 領著群臣讓皇帝收回成命。

劉相公強自振奮, 厲聲制止滿室哀情:“哭哭啼啼的做什麽?如無知婦孺一般可笑。金口玉言, 豈有收回去的道理!至於老朽……去河西又有何懼?老朽老驥伏櫪,硬朗著呢, 正好親自去河西督戰!宰相親自蒞臨,這難道不是給我大魏吃定心丸麽?

“爾等嚎哭什麽?!”

於是文武百官們忍著哀傷,勉強說些激勵的話。

只是臨行前, 其他三位相公代所有人喃聲:“劉相公,你走後,你說, 我們該怎麽辦?”

劉相公沉默一下,緩聲回答:“陛下如此,都是受奸人挑撥!我等只有除奸宦,才能使陛下清明!”

幾個老臣神色古怪,卻點了點頭。

韋樹混於群臣中,這一晚和其他人拜見劉相公。比起其他臣子的悲痛之心,韋樹情緒穩定很多,甚至都沒說話。他自覺自己如浮萍一般被洪水卷著走,濤濤洪水撲面而來,他已看不清前路該如何。

皇帝想議和,可議和就要讓出劍南,那劍南之地的百姓們該如何安置,豈不是讓給南蠻,讓數十萬、百萬人淪為他國奴麽?

而不議和,便是與皇帝對著來,和劉文吉那樣權傾朝野的大內宦對著來。皇帝到底是皇帝,大開殺戮的時候,滿朝文武,夠殺麽?

韋樹與群臣出劉府,再回頭時,他看到晦暗的書舍被榆樹掩著。樹蔭濃郁,窗上照著老人佝僂的孤寂影子。

劉相公說除內宦、清君側……可大魏的問題,是清君側便能解決的麽?

曾經他出使前,言二哥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他不問前程。

可是如今的好事,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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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相公出城,前往河西任職。當日早朝時,群臣請假,齊送劉相公出城。

大魏因民風開放緣故,平時上朝時,無論是君王還是大臣,都很少著正服。而這一日,浩浩蕩蕩,綿延十裏,送劉相公出城的群臣們,各個著紅穿綠,官服威嚴。

他們的沉默卻壓抑的對抗陣勢,惹得長安百姓們圍觀。百姓們為之感動,跟著群臣們,一路將劉相公送出長安城。

皇帝得知後震怒,他癱坐龍椅上,望著空蕩蕩的大殿,頭暈目眩,心生懼怕。

皇帝醒過神,立刻讓劉文吉去追人!

皇帝讓劉文吉代自己送劉相公,給劉相公封了大元帥的官,又承諾絕不撤宰相之職。皇帝懼怕群臣反抗,讓劉文吉務必表示,皇帝已然後悔,但是君無戲言,不能收回聖旨。皇帝會在長安等著劉相公回來,給劉相公留一個位置……

君臣勿要失心!

皇帝如此表現,讓抗拒他的臣子們稍微緩下態度。劉相公走後,群臣寂寞地、三三兩兩地散了回城。韋樹站在人群中,聽到喧囂聲,向一個地方看去。

見是趙公陪劉文吉一同騎著馬,而一個小孩被他乳母抱著,正大膽地唱著“大奸臣”的兒歌。小童天真無知,劉文吉臉色陰沉,趙公遽然而怒:“荒唐!你們在唱什麽?來人,給我把他們……”

他想說投入大牢,但是看到韋樹向他望過來。青年目如冰雪,趙公脊背一涼,想到了對方和自家五娘之間的糾葛,被自己拆散的緣分。趙公更怒,卻見更多的臣子向他望來。

趙公手心出了汗。

他含糊地道:“下不為例。”

騎在馬上,劉文吉漠然而望。他見趙公膽小,一聲嗤笑,扯韁而走。

趙公連忙騎馬追上,賠笑臉:“公公勿惱,都是那些百姓們不懂事,胡言亂語!臣今日就讓人連日查,再聽到有人唱這種兒歌,就投入大牢。”

劉文吉反問:“你堵得住人口,堵得住悠悠民心麽?”

趙公愕然。

劉文吉眺望前方,宮城掩在濃濃烏雲後。前路渾濁,他深陷泥濘,進退皆是阻礙。劉文吉閉目,握著韁繩的手微顫,手背上青筋跳動。

劉文吉喃喃自語:“我被架上火坑了啊……”

回到皇宮,劉文吉向皇帝報告今日發生的事。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出了一會兒神後,又安撫劉文吉,憤懣不平:“劉公公是朕的肱骨之臣,如朕再生父母一般!豈是那些百姓說的那樣?朕心中都明白的,委屈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