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5/6頁)

便繼續坐在這裏。

一邊看著雪花簌簌落下,一邊看著對面府邸的燈。

時間緩緩到了半夜。

書舍的燈一直亮著。

暮晚搖看得都有些麻木了,忽然之間,看到那燈火光一晃,似有移動。有人推開了書舍門,提著燈籠,站在廊下。

重重燈火之光,與廊外飛揚的雪花交融。

黑夜闃寂朦朧,天地間只剩下這點兒燈火和雪光。

言尚持著燈籠,立在廊下,看著天地間飛舞的大雪。他在廊下立了很久,仰著頭,有些愣神的,看著雪花看了很久。

忽然之間,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一樣,目光穿越雪花,仰頭看向對面府邸。

他看到了三層閣樓上模糊的、通亮的燈火。

看到了模糊的人影,似在那裏坐著。

言尚怔怔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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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怔怔看著那廊下的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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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看到彼此。

但是模糊的身影,一種朦朧的感覺告訴他們,那就是他們在看的人。

風雪廊下,言尚站著看了半天,忽然下台階,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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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看到那燈籠光移動,她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快步下閣樓。

她奔下閣樓,在侍女和仆從的詫異中,心跳咚咚,向府外跑去。

夏容慌張:“殿下?該睡了……您這是要去哪裏?”

暮晚搖一徑厲喝:“開門!我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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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打開了府門,飛雪下,看到對面府邸公主府的大門打開,披著雪白鶴氅、穿著胭脂紅色長裙的暮晚搖,清晰眉目在打開的門後,一點點露出。

與他對望。

二人久久立在各自門下對望。

然後言尚下台階,走向她。

暮晚搖等著他。

他站在台階下,定定神,對她露出笑容。他仰頭看她,目光溫和:“殿下,我要去趟劉相公府邸,殿下可否助我開坊門?”

暮晚搖點頭。

言尚看著她:“殿下可否與我一起去?”

暮晚搖目中光亮起,對他露出笑。她華美的裙裾掠過地上白雪,下了台階,被他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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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劉相公府邸大門被敲開,說是丹陽公主陪著言二郎來求見。

相公府人不可思議,劉若竹睡得香甜時,聽到外頭動靜,也被吵醒。劉若竹聽到言二郎三更半夜登門,實在好奇,匆匆穿上衣,就偷偷跑去看。

劉若竹和自己父母等人站在回廊,隔著不遠距離,看到丹陽公主只站在內宅門口。沒有帶仆從,雪落在公主身上,公主並沒有走來。

走來的,是言二郎。

燈火重重,劉相公披衣站在廂房門口,面色古怪地看著這個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言二郎。

劉若竹也悄悄看著。

言尚仰頭看劉相公,朗聲清越:“相公白日問我的話,我思考了一整日,現在可以給出答案了。

“世間大約沒有完全偏向我的正義仁善。但是大體的標準是一樣的。我只要按照大體標準去行事,既然開始做事,就不必管他人言語,我心自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便好。

“自古問政,問賢不問眾。這是從古至今的道理,我沒辦法改。然而這道理,不過是因為當權者認為百姓愚昧,不堪教化,所以才不聽民眾聲音。那我等為官者,就應廣開民路才是。建私學、官學,興教育、用寒門、改科考……當能夠讀書的人多了,當百姓們識字的多了,當愚昧的思想少了……這‘眾’,便也是‘賢’,便能走到我們面前,讓我們聽到他們聲音了。

“我一心韜光養晦,想做聖賢,這是錯的。為政者,當權者,絕無聖人。聖人是當不了官的。是我之前狹隘了,想錯了,我修自己的品性,也不應當局限住自己。當我困在一個‘聖人’框架中,我便什麽也做不了了。”

劉相公初時面無表情,到最後,他臉上緩緩露出了笑意。他聽言尚侃侃而談,便一點兒也沒有半夜被吵醒的氣惱了。

劉相公緩緩的、慢悠悠地開口,滄桑的聲音在天地飛雪間傳開:“素臣,你當知。政治是個人和整個群體之間的互相妥協。政治不是用來苦大仇深,而是用來玩的。”

言尚跟著他的話,繼續將劉相公沒有說完的下半句說完:“玩得好政治的人,便是要學會讓別人為他妥協。”

緊接著,言尚撩袍而跪,當著所有人的面,叩天地,拜名師:“學生言尚,願跟隨相公,拜劉相公為師!”

劉相公大笑。

朗聲:“好!”

老當益壯的劉相公親自下台階,將跪在雪地上的言尚扶起,他大笑道:“快拿酒來,老夫要與我的小學生共飲……”

涼涼女聲響起:“他不喝酒。”

劉相公一怔,劉府眾人一怔,這才注意到那位一直站在內宅院門口、安靜看著他們、卻沒有上前來的丹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