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4/6頁)

劉文吉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光,然後有了淚意。

他唇顫了顫,想說什麽,卻只是兩行淚流下。

然而劉文吉搖頭,他一把推開言尚,握住言尚的手,卻只是搖頭,含淚不語。

言尚!言尚!

從來都把錯推到自己頭上的言尚!不管他如何做、都沒有怪過他的言尚!

他們一起在嶺南讀書,一起在他父親的書房中背書,又一起從嶺南走來了長安……而今來送他的,還是只有言尚!

劉文吉淚流不止,好半晌才說:“素臣,不管來日如何,我永不會怪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好兄弟。”

他流著淚說:“我知道你擅交際,你的朋友天南海北,所有人都喜歡你。你的好友多得是,我劉文吉不算什麽。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心裏給我留一個位置……記得我。”

言尚目有痛意。

他不忍看今日局面,不忍看好友淚流滿面的樣子。不忍看昔日意氣風發的人,落到如此下場。

言尚道:“什麽永遠記得你?你自然是我的友人。你又不是死了,你只是……進宮而已。日後我們必然還有再見的機會。文吉,好好活著,好好爭一番新天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然天下自有一線生機留給世人。自要去與天爭一爭!”

劉文吉看著他,怔忡:“你怎能認我為友?怎能認宦為友?”

言尚目中光流落,低聲哀道:“你何必拘泥於此?宦者又如何?只是比別的男子少了一樣東西而已,卻也是人。這又不是你的錯……人生也不必總是人人一樣,換種活法而已,你何必自甘下賤?”

劉文吉:“可笑我來長安近兩年,還是只有你送我。”

言尚勉強笑道:“我一人還不夠麽?”

劉文吉怔怔笑:“夠了、夠了……你言素臣一人,比得上千萬人了。我與你相交一場,已見到這世間君子是如何模樣,已經足夠了!”

言尚垂目:“戶部郎中的十一郎……”

劉文吉冷冰冰道:“素臣,你不用為我做什麽。聽公主殿下說,你制考很成功,要有官做了……你剛入朝,不要為我去得罪那些人。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

“不管來日如何光景……素臣,我都會記得你待我的心。”

言尚無話,只能再次握住劉文吉的手,默然不語。

暮晚搖立在馬旁,靜看著言尚和劉文吉。她目光如玉亮,手撫著濃長的白馬鬃毛,眼睛只盯著言尚。

淒艾悲苦於此。

劉文吉哽不能言,言尚一直鼓勵他,用溫暖的聲音去安撫他。

暮晚搖想,言尚真是一個讓人不得不喜歡的人啊。他特意追來這裏,只為了和劉文吉說這麽一番話,只是怕劉文吉自甘墮落、無法在宮廷熬下去……其實日後言尚和劉文吉見面的機會可能真的沒多少。

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然而言尚仍要見劉文吉。

他待人好,並不只是覺得這人有用,才去交好。

他以誠心待人……難怪喜歡他的人那麽多。

暮晚搖垂眼。

心想我也喜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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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心情很不好。

暮晚搖完全能理解。

剛見過劉文吉,也許言尚自己說他不怪誰,可他心中不可能一點兒怨氣都沒有。

暮晚搖和言尚各自騎著馬,沉默回各自的府邸。和暮晚搖之前想好的待言尚制考後、她如何為他慶祝不同,兩人在巷中告別,各自回府。言尚沒有心情慶祝,暮晚搖也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大,也漠著臉回了自己的府。

然而暮晚搖心中難受。

言尚沒有多跟她說兩句話,她就猜他是不是還是怪她的。她那麽巴巴地跑去劉相公那裏找他,也是防止他鬧事……他一定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他什麽也沒做。可是他現在閉門不出,暮晚搖也很傷心。

下午的時候,暮晚搖坐在三層閣樓上,靜看著對面府邸,看著言尚所住的書房。

她看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時候,見他屋舍的燈沒有亮,書房的燈亮了。於是她就知道他一下午都在書舍,都沒有離開。

暮晚搖仍然看著。

“殿下,進去歇歇吧?”侍女夏容輕聲懇求。

暮晚搖抱臂而坐,搖頭不語,眼睛只看到對面府邸的燈火。她在此坐了幾個時辰都不動,讓仆從們分外擔心。

夏容轉身要走,聽暮晚搖冷聲:“誰也不許去找言尚。”

不要讓言尚知道,不要讓言尚那般難過之下,還要收整心情來安撫她。

夏容正打算和人商量著去隔壁請人,聽公主淡漠一言後,愣了愣,屈膝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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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後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開始下雪了。

這是今年長安的第一場雪。

暮晚搖仍坐在閣樓上,沒有離開。

夏容再來勸,說下雪了,請殿下進溫暖的室內休息。然而暮晚搖看著對面府邸書舍中一直通亮的燈火,心想言尚都不去休息,她什麽都沒做,有什麽好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