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言石生出了主屋,沿著檐角行了幾步,便看到了焦急縮在墻角下的一家人。

門外籬笆處,火如點星,伴著雨水滴答,撐著傘的鎮上人、村中人還踮著腳、伸長脖子,想看看被衛士守住門的言家現在成了什麽樣子。

言石生出來,他一家人就急忙迎上,眼巴巴地盯著他。

言父人到中年,卻儀表堂堂,頗有風采。他背著手踱步過來,一副清矍老學究的樣子。但一到跟前,他敏捷地伸出瘦長胳膊,惶惶挽住兒子的衣角:“二郎啊……”

言石生將衣袖從父親手中扯走:“稍等。”

他先不安撫自家人,而是隔著籬笆,向外面關心的百姓拱身行禮道謝,又對著村長使眼色,示意自己家的問題解決了,大家不必擔心。

細雨斜風,只聽得少年書生聲音清潤:“……如此,改日再登門道謝,多謝鄰裏鄉親的關心。”

村長笑道:“些微小事,我們也沒做什麽。總之言二郎你回來,我們便知你家事情必然解決。待在這裏不走,不過是求個心安。既然沒事了,大家便散了吧。”

言石生便再次作揖。

言家三郎聲大如雷,大咧咧道:“二哥,都是鄉裏自家人,你何必這麽迂腐客套……”

言石生望他一眼,三郎瞬間被身後的幺妹拉到一旁,示意他別給二哥添麻煩了。

待門外的人散了,言石生才對言家人交代了自己和暮晚搖的對話。

聽到他們還能住在家裏,言父先松了口氣,愁眉苦臉的面上露出笑。自己家被占走,他不敢上前交涉,硬是等到二郎回來,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言家其他人也點頭,三郎對於他們只能用偏房有些微詞,但在言石生的凝視下,他並沒有把不滿的嘀咕說出口。

看到穩住了他們,言石生才面向自家小妹言曉舟,柔聲道:“幺妹,今夜你獨自住一屋,早些睡。明日起得早一些,拿我們家去年埋在後門樹下的靈溪博羅出來。靈溪博羅是嶺南名酒,暮娘子初來乍到、恐沒有喝過,你明日就燒酒請她。”

幺妹言曉舟驚詫。

她睜大清澄的眼睛,有些弱地爭取:“可是靈溪博羅很珍貴,我釀了整整一年,說好是大哥娶妻的時候再喝。怎麽現在就要給那個陌生女郎喝?她只是過路的呀!”

言石生道:“東西再好,也要在合適的時候拿出來用。那位暮娘子身份高貴,我們非但不能得罪,還應與她交好。你們……算了,這事我來便好。”

言石生搖了搖頭,並不放心自家人湊去那女郎面前。

方才那些侍女跪了一整屋、暮晚搖淡然無比的場景仍讓他心悸,覺得此女恐怕是經常被人跪,才這樣習慣。他絕不能讓自家人湊上去,萬一惹惱了那位娘子,說不定他們一家都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種事,還是自己多上心些吧。

言石生心中思量好後,再問言家大郎:“大哥,我讓小妹取靈溪博羅來,你不介意吧?”

言大郎身量魁梧高大,有上山打虎之威,是幾人中最壯實生猛的。他無比信任自己二弟,當即拍胸:“無妨無妨。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為你們娶上嫂嫂,這酒喝了便喝了吧。”

言石生贊許。

就他三弟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鑒於言石生在他們家的話語權,三郎沒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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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候,銷金緙絲的羅帳後,暮晚搖幽幽轉醒。侍女們端衣候在帳外,替公主掀開帷帳,看那長發垂至腳踝的妙齡少女懶懶步出。

雪鴉一般的赤足踩在溫暖地衣上,她鞋襪不穿,指甲上塗著紅丹蔻,明麗如一片片花瓣。如此晶瑩剔透,惹人遐想。

暮晚搖坐下,侍女春華與其他幾女迎上前,為公主梳發試衣。

暮晚搖忽聞到一陣香氣。

她皺了皺眉。

不等她問,春華察言觀色,邊梳著公主那烏黑秀發,邊為公主解答:“是言家幺女大早上便在外面燒火煮酒,說是她二哥吩咐的,讓她將家裏珍藏的什麽靈什麽羅酒取來給公主。”

暮晚搖訝了一下,沒想到昨夜那個言二郎說一句讓他妹妹拿釀的酒給她喝,竟然還真把酒送來了。

這種小事,竟然都不是哄騙她的。

暮晚搖低頭看著自己纖長細白的手指,兀自發笑。

春華觀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遲疑著判斷道:“……恐怕嶺南鄉下也不會有什麽好酒,公主不喜歡,我讓那言家女退下便是。”

靠著茵榻,暮晚搖嫌棄地瞥侍女一眼。

她慢條斯理道:“嶺南靈溪博羅,四川劍南燒春,還有烏程若下等等。這都是當今天下的名酒。你可真有意思,人都到嶺南了,連嶺南最著名的靈溪博羅都沒聽說過。”

侍女春華賠笑:“婢子才學淺薄,白丁一個,哪裏比得上娘子博學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