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言家二郎,白衣書生,站在自家屋舍的外廳中見到那華裳少女。第一面驚愕,之後他就迅速調整好了情緒。

言石生不動聲色地、飛快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家的屋舍。

嶺南荒僻,沒什麽富人。他家不過是沙水鎮中一個小戶,說不上多好,但比起尋常百姓,還是稍微好上一些。

而現在再看屋舍,卻是“好上加好”。

空蕩蕩的墻上掛上了字畫和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副棋盤,幾案和坐具上都覆著茵褥,地上鋪著地衣。侍女又用香重新熏了屋舍,掛起珠簾。整間屋子,從原先的簡樸,變得低調雅致。

言石生判斷出,此女恐怕非富即貴。

這般尊貴的女郎,絕不可得罪。甚至還應與對方交好。

哪怕對方“兇神惡煞”。

這般想清楚後,言石生無視暮晚搖那暗蘊幾分挑釁的噙笑目光,他擡袖彎身,向公主做了一個叉手禮。

暮晚搖:“……”

叉手禮,是此年代既簡單、又恭敬、行起來還幾乎不會出錯的一種禮。只是她才惡意嘲笑對方,對方就毫無芥蒂地對她行禮?

暮晚搖望他秀白的面容半晌,她眼底神色意味深長。

她道:“你想做什麽?”

言石生垂目開口,聲調溫和、娓娓道來:“娘子遠道而來,恐是見小生家中是附近最好的一家房舍,便想借住一晚。只是娘子是否不喜歡他人打擾呢?”

暮晚搖:“嘖。”

她托著腮,換了個姿勢,慵懶地看著這個婆婆媽媽的書生。

她聲音沙而乏,唇角輕輕一勾:“想說什麽你便說什麽。你再這般繞下去,我就要趕你出去了。”

言石生微微笑一下,仍沒有擡眼看她,大概是做好了一直垂目不看她的準備。

讓暮晚搖詫異他可真是謹記她一開始覺得他不安好心的教訓啊。

只聽言石生道:“小生只是想娘子這般溫柔善良的人,恐怕也不見得喜歡看旁人因為娘子而受罪。小生想娘子入住寒舍,卻將小生家人趕出,這事當不是娘子吩咐的。該是下人自作主張,反汙了娘子的名譽。”

暮晚搖輕輕揚了眉,她原本只是一路南行、悶久了找個人隨便逗逗,萬沒想到這個人……這個鄉野狂徒,這麽會說話。

暮晚搖是大魏的丹陽公主。

她自來是位高者,沒有為平民讓路的道理。她入住哪裏,哪裏自然要為她讓出位置。如此理所當然,暮晚搖連想都不用去想。而被她霸占屋子的人,自然有她的下屬去安排。她一個公主,操心那些瑣事做什麽?

暮晚搖都到了大魏最偏僻的嶺南了,她並不介意自己成為一個惡貫滿盈的公主。

然而本是她為惡人,這個書生卻說是她的下屬墮了她的好名聲。

暮晚搖一目不錯地望著言石生,她開始覺得這個人恐怕真的有些意思了。

她緩緩道:“郎君,你錯了,其實做壞事的人,就是我呀。想霸占你們屋子的人,就是我啊。”

言石生錯愕。

他一時竟控制不住表情,瞬間擡目看向她面容。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把“我是壞人”寫在臉上、根本不走他遞出的台階的小女子。

言石生怔忡,心神有些恍惚。

暮晚搖看到他這副樣子,突然噗嗤而笑,彎腰伏在案上。雲鬢間金翠亂搖,眼尾與眉梢蕩著笑,她笑個不停。

仰起臉再望他時,女郎眉目泛紅,春情暖綿。

她柔柔的:“你接著說呀,你說的好,我就不做這個惡人了。”

言石生被她笑得臉熱,側了下頭,調整了呼吸後,重新垂目恭敬答:“小生不敢問娘子是何身份,恐娘子也不會說。只是聽娘子口音,娘子似從北而來。嶺南已是大魏最偏遠的地方,是化外之地、瘴癘之鄉,教化不立、人畜不蕃,與大魏其他地方皆不同。娘子若只是過夜還好,若是想多住幾日,最好請當地人陪同。”

暮晚搖:“你說的當地人,該不會是指你吧?”

言石生微微一笑。

他接著說:“不瞞娘子,我父親是此地難得的一位鄉紳。他年輕時考中過進士,只是恃才傲物,不做官而已!”

說到此時,他心跳咚咚兩下,兀自臉頰滾燙,有些心虛地偷偷看暮晚搖一眼。

心中祈禱這位娘子可以被自己用“進士”身份給唬住。畢竟此年代,能中進士,就是萬裏挑一的人才。進士即使沒有官位,在一鄉都會成為領袖,代表百姓和當地官寺交往極深。

當然言石生的父親……不提也罷。

可一個進士,應該能唬住人吧?

暮晚搖卻仍笑吟吟的,對他說的“進士”不置可否,她還耐心地等著他接著說。

言石生定定神,繼續:“我父親與當地縣令交好,兩家時常往來。”

這是為了說明自己家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