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黃泉有鬼

她當然知道魂網!

小海猛地錘了一下沙發,心裏如同波濤翻湧。

她是在詹台和方嵐身邊長大的孩子,耳濡目染,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魂網的存在?

“一開始,我只是想讓她忘記痛苦,忘記仇恨。”趙思雙手捂住臉,崩潰地說,“我知道魂網可以讓人忘記以前的事……”

“我媽這一輩子……過得太苦了。她越來越偏激,心裏想著的都是怎麽殺人,越想越離譜。”趙思低聲哭著說,“我就是不想讓她再為以前的事煩心,就想讓她翻篇過好日子。”

她在親生母親面前如墮無間地獄,偶爾去到詹台和方嵐的家裏,卻要裝成天真無邪的可愛孩子,一天比一天撕裂。

最初的最初,也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希望母親能夠前塵盡忘,心中再無仇恨。

可當她偶然看見那個黑金鮑烏的螺鈿漆盒,角落裏一縷發絲般的蛛網被壓在符紙之下,心中那團念想,便迅速燃成了熊熊火焰。

“我以為下了魂網就能讓她忘記……”趙思垂眸,白皙修長的脖頸,脆弱得仿佛用力就會折斷。

無辜又無害。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給自己的親生母親下了魂網。

“怎麽能這麽糊塗呢?這和毒死她,不是一樣嗎?”茉莉一半憐惜一半嘆息,“如果魂網這麽簡單的話,詹台方嵐為什麽幾十年都在受折磨?何況你壓根就沒有出師,只是聽過幾句,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去下魂網,是不是?所以你媽非但沒有完全忘記,反而性子更加執拗了,是不是?”

她說著說著,突然又覺得自己壓根沒有立場去苛責趙思。

茉莉擡起頭,目光和沉默中的小海對上。

同父異母的兩兄妹,卻有著鏡像一般的人生軌跡。不是在逆來順受中被母親毆打致死,就是在忍無可忍中爆發,對親生母親下殺手。

不過是生於不義,又何罪之有?

無辜的孩子,是成人博弈裏最大的受害者,一次又一次。

就連當初超脫世外的茉莉都未能束手旁觀,又如何要求現在的趙思坐以待斃呢?

趙思低聲說:“後來……我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又怕詹台看出什麽,就趁著她糊塗的時候帶著她搬走了……”

當少蕓清醒的時候,“復仇”的念頭徹底占據了她所有的心智。

她畫符,下蠱,嘴裏念念有詞盤算著復仇的計劃。

她恨意滔天,清醒的時候心思縝密,和常人無異;糊塗的時候百無顧忌,眼睛裏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像是隨時都會抱著仇人自我毀滅。

趙思一半是忍耐,一半是順從,既怕母親發瘋,又怕母親已經是個瘋子的事被詹台和方嵐發現。

最初錯踏的一小步,卻要兜一個越來越大的圈來彌補。

“我也不知道她哪裏出了錯,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癲狂。”趙思哽咽著說,“每一次,我都趁著她糊塗的時候拉著她搬了家,甚至搬離一座城市。她卻總能趁我不注意,一次又一次地跑回去。”

她怕事跡敗露,連學也沒法上,幹脆蝸居在寶靈街上,做個不起眼的小中介,守著那間承載著母親執念的小小公寓,一次又一次想辦法周全局面。

可是終於有一天……還是出了事。

趙思永遠都記得那天的情形。

她在那個昏昏沉沉的午後,坐在中介那間四面無窗的會議室裏,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癲狂又興奮,還帶了幾分大仇終於得報之後的釋然。

母親少蕓在電話裏,對趙思說:“女兒,你放心吧,你爸已經被我殺死了。咱們母女以後再也不用發愁了。”

寥寥數語,卻讓電話那頭的趙思砰地一下跪倒在地。

片刻之後站起身,她的兩條腿卻像是面條一樣,恍恍惚惚不知該往何處去。

她握著鑰匙,一身都是冷汗,顫顫巍巍地打開了公寓的門,打眼就望見原本放著客廳茶幾的地方,躺著一個枯瘦肮臟的黑影。明黃的碎紙屑圍繞在那人身旁,像數萬張黃紙符撕碎後鋪就牢籠,恍惚間秋實將落,滿地翻黃著銀杏葉。

趙思八歲那年,一張黃紙符,落在白白軟軟的掌心,片刻之後化作仙鶴。

少蕓十余年蟄伏之後,一張張黃紙符也可以變就四面八方湧入的毒蟲蛇蟻,蜿蜒徘徊在圓圈之外,畫地為牢,將少蕓要殺死的那個“仇人”圈禁其中。

生死脈絡如同草蛇灰線,細入無間,在人生的某一個吉光片羽的瞬間,徹底種下了因果。

“來,看看你爸。你看,有血親作引,你爸就連死了之後,魂魄也會被困在這裏。” 少蕓興高采烈地看著趙思:“媽媽終於幫咱們娘倆兒報了仇,你高興不高興?”

趙思的腳卻像生了根,紮在門口動彈不得。

“你看這符咒,真的能讓腐肉生瘡。你爸人上人又怎樣?住大別墅又怎樣?還不是跟我一樣困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