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但為君故,無所不拋

夜風吹不來大軍的鐵甲寒氣,正如夜風也吹不散凝聚在林飛白心頭的寒意。

他從平州軍大營的瞭望塔上下來,塔下已經有人默默地在等候,是個個子不高身形清瘦的親兵,抱著他的大氅,脊背挺直,臉卻微微垂著。

林飛白眼神從他長長的睫毛上掠過,默不作聲接過了大氅。

夜已深,他卻還沒睡,親自提著燈籠,走過一間間營房。

營房數量很少,少到有點寒磣,林飛白眉頭微微鎖著。

他原本在徽州邱同那裏,父親被召回京出事,他隨即也被召回,誰知他緊趕慢趕即將抵達天京時,卻又被新帝一紙聖旨打發到這平州,隨即得到父親出京被赦免的消息,當此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抗旨,也便轉道來了平州。

原本還有些疑惑,既然父親被鳥盡弓藏,如何新帝還會讓自己掌管一州兵力?然而到了平州才發現,雖然臨近湖州,平州的武備卻連湖州的三分之一都及不上。

更不要說疲兵嬉將,諸事不備,連武器冬服都不齊全。

這和當初文臻初到湖州時類似,但是湖州軍的廢弛和唐家有關,而湖州軍的廢弛有身為封疆大吏的文臻,用三年的時間來治理,但現在林飛白倉促就職,光杆司令,連征兵權都沒有,又要如何周全?

林飛白已經上折彈劾平州刺史以及原平州都尉了,但是平州刺史狡辯平州軍多年為都尉把持,他未曾沾手,平州都尉已經調任,在朝中投了永王一派,比起父親已經隱隱被忌憚排擠的林飛白來說,自然多了許多話語權。總之就是彈劾奏章上了,朝廷遲遲沒有回復,平州刺史還是刺史,平州原都尉照樣上任,平州軍的情形,朝廷看樣子也不太放在心上,來一句“著令嚴加整飭,不得有誤。”便完了。

其時新帝正為了玉璽遺旨和永王的怪異之處操心,還要忙著培植親信排除異己重新分割朝堂勢力,李相說告老卻沒有真告老,單一令更是忽然老當益壯帶著一群文臣天天和他添堵,這個不行那個不能,新帝心裏天天燒一把火,哪裏還顧得上遙遠一州地方軍的問題,說句實話,地方軍有問題的又不是這一州,發現了,慢慢治理便是,文臻不是治好了麽?至不濟,湖州定州的軍備都很可以,還在乎什麽呢?

林飛白接到朝廷指令,苦笑一聲,將那旨意一擱,起身,當即吹哨點兵。

第一次集合,全營八千九百一十二人,來了三千四百人,校場上稀稀拉拉站著,揉眼屎的,互相調笑的,還有色迷迷地看“新來的英俊的小白臉都尉”的。

林飛白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只二話不說,斬了三個隊長。

不管那三個人如何呼號自己冤枉,或者大喊自己朝中有誰誰誰,或者哭著求饒,一聲令下,人頭落地。

林飛白這次來,把自己麾下全部帶了來,不是為了壯膽氣,就是為了整好這批兵油子。

三顆人頭骨碌碌在地上滾,所有的調笑嬉鬧瞌睡都戛然而止。

之後林飛白整軍,操練,並去了一趟平州刺史衙門,表示要將軍權交於他手,條件是刺史府給州軍撥款充實軍備,最起碼要把冬服迅速準備齊全,不能讓士兵還穿著夾襖,以及下令在平州城征兵,補上缺失的兵員。

平州刺史既想拿兵權,又不想出錢,磨磨蹭蹭好些日子,終於在林飛白昨日交上都尉印信之後,今日回話說已經派人去采備冬服了,也會送一批武器過來,征兵令卻不能隨便征。

林飛白明白這裏頭貓膩,征兵要朝廷批準,一旦征兵就等於承認兵員缺額有人吃了空餉,無論是平州刺史還是都尉,於此事都不太幹凈,誰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

但他歸根結底,也不過是為了誘惑與威脅齊下,好歹把現有的軍備補齊,如此也算暫時達到目的,因此此刻雖然依舊不豫,心上倒松了幾分,一邊盤算著冬服到的時間,武器如果分批過來,該怎麽搭配裝備,一邊默默往自己的營帳走。

他身後,小親兵默不作聲跟著,兩條長長的身影,交錯織在覆了寒霜的地面上。

進了帳,林飛白原以為要面對一室寒冷,誰知道火盆已經生了起來,帳篷裏熱氣融融,他巡視半夜凍得僵冷的身子一瞬間便感覺活了,剛覺得有點渴,小親兵已經上前一步,從專門的棉花套子裏拿出茶壺,給他倒了一杯不冷不熱溫度正好的茶,茶水清冽,細細一嘗滋味清甜,裏頭兌了枸杞汁。

林飛白手頓了頓,此時才擡眼,小親兵就站在他對面,纖細的影子被燭光拉長,溫柔地覆在他膝蓋上。

他有點不自然地動了動,小親兵也動了動,他感覺自己躲不開那影子,也躲不開那般溫柔的覆蓋,只好停住,要將茶杯放下時,小親兵十分有眼力見的上前一步,接住茶杯,接茶杯時,蔥白般的指尖,順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