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愛的模樣(第2/5頁)

按照規矩,重臣為大行皇帝守夜也是常事,永裕帝駕崩第一夜,便是李相留在了宮中。是以兩人對這樣的安排也不好拒絕。

季懷遠當晚住在偏殿,遙望外頭沉沉宮殿,心神不寧。

季節也喬裝打扮,跟著他進了宮,現在是護衛身份,方才假托他的命令,去給容妃送禮品,其實是去見女兒去了。

季懷遠心裏有點不安,他知道燕絕是怎麽死的,也知道永裕帝還沒死,也許現在正藏在不知道哪裏的角落裏陰冷地窺視著他們,這感覺讓他如鯁在喉坐立不安,還害怕季節和容妃見面鬧出些不妥當來。

對面東配殿住著唐孝成,這位老老實實進京,一進殿規規矩矩哭靈,接受一切安排,他也覺得詭異。

忽聽外頭腳步聲響,正是季節和幾個護衛回來了,他心頭一松,迎上去,季節脫了大氅,揮退下人,只沉默不語。季懷遠待要問,季節忽然長籲一口氣,道:“她沒認出我。”

季懷遠一怔,萬萬沒想到結果是這樣的。

季節在宮中不得不改裝,可多年不見的女兒真的就認不出父親了嗎?

是認不出,還是故意不認?

容妃知道燕絕死亡真相嗎,知道先帝未死嗎?

如果她知道,卻不認季節,也不提醒他先帝未死……

季懷遠忽然激靈靈打個寒噤,掩飾性地端起茶杯,道:“不見也好,省得再生枝節。”

季節唔了一聲,取出一顆解毒丸吃了,道:“這殿中煙氣繚繞,誰知道有毒沒毒,小心些才是。”

季懷遠早就吃了解毒丸,還是燕綏給的更高配置,卻也忙做受教狀,取藥來吃了。

季節便準備去睡,季懷遠忙道:“爺爺,外頭護衛們住的屋子火盆不足,被褥也薄,哪能讓您吃這個苦,您便和我一處睡罷,若有人來,再下榻來也來得及。”

季節好武,多年來練武不輟,可不知為何,越練越是衰弱,大夫說是練武太勤,反而傷了根骨。這大寒天氣也實在睡不得冷炕寒枕,便應了。祖孫倆一處臥著,絮絮說些之後的打算,季懷遠從未和祖父這般親近過,卻根本無心去感受這般天倫之樂,全身肌肉都緊繃著,聽著幾進殿中的聲音,一只手緊緊抓著被褥下的匕首。

燕綏說過,會負責在他遇險後將他接出皇宮,但如果遇險這個第一時間他熬不過去呢?

季節在上床之前,已經用刀背敲過所有的地面墻壁和床下,確定沒有夾層。

他也並不認為新帝會對季懷遠下手,畢竟一個還沒正名的繼承人,殺了也拿不回蒼南,還給了蒼南借口決裂於朝廷。

床頭兩只銅鶴,一左一右頂著牛油蠟燭,季節睡下時還摸了一把,贊了一聲雕刻精美。

此刻畢竟年紀大了,季節說了一陣便沉沉睡去。季懷遠聽著外頭更鼓三更,悄悄地,不驚動他的,退出了被窩。

怕被窩裏太舒適便睡著了。

他先坐在榻邊,依舊覺得不安,又換到椅子中,還是不放心,最後幹脆站在屋子正中,警惕地看著外頭。

午夜的深宮,不知何時飄起了雪,細碎的雪花,點染墨色的皇城,遠處風燈暈黃的光掙紮出巴掌大的光圈,罩不著長久浸淫帝王之威的景仁宮。

季懷遠忽然聽見細微的哧哧之聲。

他霍然回首,便看見了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床榻之上,竟然不知何時探出好幾根鋼條,將季節牢牢地綁在了床上。床頭左右兩側的兩只裝飾銅鶴,也不知何時轉了方向,長喙尖尖,向著季節的臉,一左一右,噴射出淡白色的氣體。

午夜,深宮,暗室,捆人的床榻,噴毒的銅鶴。

季節在掙紮,臉上肌肉痙攣,瞧來可怖。

他畢竟先吃了解毒丸,那般兇猛地對著臉噴的毒煙,他依舊沒死,全力掙紮之下,崩地一聲,一根鋼條竟然給他崩斷了。

倒把季懷遠驚了一跳。

然後他就看見一只銅鶴忽然再次移動,轉身,轉頭,緩緩向著季節胸前,低頭。

它的喙尖長如細針。

季節也察覺它要做什麽了,滿頭大汗滾滾而下,掙紮許久才發出一聲嘶喊,:“懷遠!救我!快——”

這一聲喊驚住了季懷遠,他連退三步,季節目眥欲裂,那銅鶴猛地脖子一折,尖喙閃電般一啄。

直入心臟。

季節掙紮的動作戛然而止。

季懷遠還在退,一步步,退向門檻,床榻上季節半支起身子,眼眸溜圓地瞪著他,仿佛還要責罵他,他覺得心在此刻都不會跳了。

而右邊那只銅鶴,還保持著原先的姿勢,靜靜地立著,如果方才他也在床榻上,那只銅鶴,就是為他安排的吧……

季節終究沒有把那句話罵出來,叱咤半生,雄踞天南的蒼南刺史,季家家主,終於因為一次自己的輕率,死在這個飄雪的午夜宮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