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殿下的撐腰方式

學生們羞得無地自容。

“確實生僻了些。”刺史大人溫和的聲音響起,“並沒有載入文選之中,流傳也不算廣,也就是在李鏡的《長安禦覽》,司馬鎮的《說文》,董期天的《韻府雜類》等寥寥幾本中有記載罷了。”

張鉞卻道:“卻也不算隱僻,最初出現於《匯賦》之中,乃前朝南靖修亦《汙卮說》所出。雖不入經論總書,但學習詞章者於這幾本書都應有所涉獵才是。”

燕綏淡淡道:“修亦有珍愛琉璃杯,無意中為幼子取去玩耍,不慎失落汙穢之中,本來冰清玉潔、剔透珍貴之物,為那塵俗汙垢所染,難復光華,引為憾事。”

底下士子們此刻都已經聽懂了這個題目的意思,都緊緊俯伏在塵埃中,連呼吸都不敢大了,生怕激起了塵土,自己就要成了那只倒黴的琉璃杯,或者在殿下眼裏,自己等人,就是那汙了琉璃杯的汙穢塵土。

刺史大人在殿下心中,則是那只晶瑩剔透的寶貝琉璃杯,如今卻被他們的汙言穢語給染了垢,殿下心中的惱恨,此刻便如這看似從容實則陰冷的氣氛,沉沉地壓在他們頭上。

隨即聽見殿下輕笑道:“修心立德,珍攝自身。莫要做了汙卮,莫要做那汙卮的垢,更莫要汙了別人的卮——望與諸君共勉。”

眾人齊齊磕頭:“謹遵殿下教誨!”

燕綏對文臻道:“聽聞州學學子廣場事跡,本王還以為朝廷又能多一批才學與風骨兼具的諍臣。不然哪能有這般能量?卻沒想才學不知汙卮,風骨裏頭撐著竹竿。再如此做派,怕要耽誤你湖州秋闈取士。”

“請殿下指教。”

“做人不可不謙虛,亦不可太謙虛。刺史大人給他們出幾道題吧,什麽時候做出來,什麽時候才可踏足州學廣場,一輩子做不出來,這輩子就繞著廣場走。”

文臻笑,心想你就是和廣場過不去了是吧?你今天就是存心要把這些士子的臉扇腫是吧?

先用商醉蟬打掉他們的自矜,再用冷僻典故扇走他們的自負,最後還不放過,非逼他們一輩子自卑不可。

“那就一詩一對聯吧。要求不高,對聯能對出來。詩,比我強就行。”

眾人臉上一喜,灼灼寫著“比你強沒問題!”文臻瞧著,嘴角一翹。

杠精們,等著瞧。

雖然抄襲詩詞很狗血,但是燕綏為她苦心搬了這麽高的梯子,一心為她撐臉面,不灑一回實在也對不住他。

此刻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天色也將暗,文臻一指煙雨朦朧裏的湖邊楊柳,道:“對聯很簡單:煙鎖池塘柳。”

眾人聽著,面色一喜,第一反應,確實簡單!

再一深想,臉色大變。

煙鎖池塘柳,金土水火土,五行俱全!要想對上,也得對五行,卻往哪裏尋去?

文臻微笑。

千古絕對,你們慢慢對哈。

燕綏回頭一瞥,正看見文臻唇角那看似甜蜜溫和其實狡黠如狐狸的笑意。

他眼底也掠過笑意,再看一眼她身邊一直關注她一舉一動,見她笑也在笑的張鉞,和一直微微低著頭,戴著面具的蘇訓,眼皮微微一垂。

刺史大人真風流呐。

“至於詩嘛——”文臻也不等那些失色的士子對出對聯,短時間內不可能對得出的,采桑遞過她的專用小傘,她撐開,罩在燕綏頭上,十分狗腿地笑一笑,目光越過濛濛雨幕,看向草地邊緣一朵被雨打濕的小花,那花淺淺的黃色,因承了雨水而顯得色澤明麗,邊緣厚厚墜著一滴雨露,光芒流轉宛如水晶花。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湖州城。”

四面鴉雀無聲。

文臻心中默念,杜甫,春夜喜雨。借詩一用,詩聖千古。

一只手輕輕接過傘柄,傘挪到了她的頭上,文臻轉眼,便看見燕綏已經起身,閑閑散散坐在椅子扶手上,兩條長腿長長地伸出去,一只手拿著傘柄,也沒看她,只給她一個輪廓精致鮮明的側面。

此時場上靜得落針可聞,裏裏外外數千人無人說話動作,也無人奔走呼叫避那淅瀝春雨,都仰頭看那眾人之中,高頎男子微微斜身,靠著椅子,打著傘,姿態閑適,女子立在他身後,只到他肩膀過一點,兩人並沒有對視,都微微側著臉,目光透過透明雨幕,像看著這寂寥春夜,悄然喜雨,野路茫茫,江船燈明,一夜之後花重城濕,天光將山水擦亮。

無人說話,怕驚破這一霎因雨、因詩、因那一對人兒,而於所有人心中生出的無限對於美和和諧的感應。

良久,才有人長長籲氣,道:“真美。”

也不知是說詩美,還是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