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冀北風雲

和步湛談判完,文臻燕綏當晚就離開了華昌王封地境內,步湛並未相送,也未阻攔,內心裏大抵也是希望這對瘟神早滾早好。文臻於晨曦中回望平安城的城門時,心中卻湧起淡淡的惆悵。

步湛當初也勉強算是個朋友呢。

可是權謀場上人人為籌子,到哪去尋那幾分真情。

再次起行,一路向北。

那一日他們見華昌王郡厲兵秣馬。

那一日他們見無數光頭寬袍人,赤足行走於人世間,於貧苦人群中布道,天語之音在唇齒間喃喃傳播,昔日鐵血公主的輝光余音未散。

那一日在堯國和大燕界關之前,他們於遙遠山坡之上駐足,終得見堯國昔年的傳奇女子,見她於城關之前被拒,起高台,奏名琴,架柴薪,舉火自焚。

聽見那一曲可動天地,錚錚瑟瑟,並無末路之音,倒像是戰歌起調盡豪音。

看見那一蓬烈火連接天地,燃盡紅雲。

看見那女子最後的死士懷揣她的骨灰,一路闖關,踏著同伴和敵人的屍首血肉,也灑著自己的血肉,最終踏上界關城墻,在被砍成肉泥之前,將那蓬骨灰撒於堯國城下。

看見城下被堵在門內的萬千百姓,瘋了一樣仰首呼喊,跳躍,張開雙手,像迎接最後的夢想和希望一般,接著那雪花般灑落的骨灰。

看見人群中那些寬袍光頭人一聲哀呼,無數人的怒火和哀慟便被瞬間點燃,那些沾著骨灰的手,抓起了身邊一切可以作為武器的物件,殺向了自己的城門和自己的兵。

看見堯國因一人,一霎變天,一霎亂起。

那一日文臻久久不能言,抓緊了身邊燕綏的胳膊,她生於太平現世,落地東堂雖多磨折卻也享盡榮華,未曾見亂世如此。

像看見一場大夢於眼前崩塌,滿世界蓬散火山亂灰,灰燼裏遍埋白骨。

這一刻她明白了燕綏用盡心計消耗世家,不願打仗的初衷。戰爭殘酷如此,一旦那巨輪滾滾而動,人命便成了這世上最輕賤的數字。

是年冬,堯國原鎮國公主,大燕冀北成王妃,因堯國生亂,回國時在界關被阻被暗殺,公主登高台於萬民之前自焚,她留在堯國境內經營多年的天語遺民趁機煽動,堯國爆發內亂,徹底打亂了華昌王的部署,也破滅了華昌王的皇帝夢。鎮國公主以命墊就的白骨長路,最終將她唯一的愛子納蘭述,送上了堯國的皇座,而伴那霞間青鳥一般的明艷少年一路沐血而行,斬破人間魑魅魍魎風刀霜劍,抵達那雲端高位的,是文臻一直掛記在心的死黨君珂。

那是另一段傳奇了。

而此刻的文臻燕綏,親眼見證那一段傳奇的開端後,繼續向北,進入了大燕冀北境內,去尋那冀北名醫柳家。

冀北此時也已經生亂,冀北成王一家子幾乎都死了個幹凈,反叛的老二納蘭遷掌握了王府大權,接了王位,正忙著鏟除異己斬草除根,所以一行人一路過來,並未遭遇太多盤查。

這一日進了天陽城,城南便是那名醫世家柳家,也就是方人和提過的,有可能找到解決燕綏遺毒問題的地方。

柳家很是氣派,整整一條長街都是柳家的宅院範圍,白墻黑瓦,十分醒目。最醒目的門口的牌坊,據說是本地父老為了感謝柳家出資共同建立,百姓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豐碑,文臻看見那牌坊的時候,心中不禁一松,感覺看見了希望。

燕綏卻皺了眉。

“怎麽?”

燕綏看了看牌坊,道:“牌坊這東西,一旦樹起來,可就真和碑一樣了。”

碑會越來越沉,壓住人的本性和欲望和許多屬於人類真實情緒的東西,直到讓人壓抑成了一個或者一群怪物。

兩人正要去敲門,卻聽見裏頭一陣喧鬧,隨即門忽然砰地打開,一大群人腳步雜沓地擁著一個老者出來,旁邊還有無數人跟著,亂七八糟地喊著父親,祖父,一個個神色惶急,顯然是出了什麽事。

旁邊一些百姓在看熱鬧,神情唏噓。

“怎麽了,今兒老太爺親自出馬了?”

“是啊,柳家人走馬燈一樣,王府去了十幾次了,都被攆出來了,一次比一次慘,最後去的柳家大少還被打了幾板子,據說王爺已經說了,柳家沽名釣譽,名不副實,連個普通毒傷都治不好,還敢坐擁如此名聲,該將牌坊拆了才好!”

“我倒是聽說,王府真正想要的是柳杏林出手,這是在逼著柳家找回柳杏林呢。”

“到哪找回?怎麽找回?當初家門前逐出柳杏林,咱們可是親眼看著的。柳家子我從小看著長大,看似性子軟和,其實骨頭硬著呢,人家現在那個名聲,犯得著還回來趟這個渾水嗎?”

“要我說,老爺子當初就是被人攛掇犯了倔,就不該把最出色的子弟逐出去,瞧瞧現在,後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