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章

最後是秦放和顏福瑞合力,把吊在半空中的一幹人給救了上來,道門沒能全身而退,在掙紮和藤條繃斷的時候,桃源洞的潘祈年摔了下去,就像沈銀燈說的一樣,撞上石峰,腸穿肚爛,鮮血都滋養了赤傘的子孫。

這算什麽呢?工傷?蒼鴻觀主他們要怎麽去編借口跟潘祈年的家人解釋呢?秦放腦子裏亂的很,正混沌著,司藤從內洞出來,沒理道門,也沒理秦放和顏福瑞,自顧自出洞。

那所謂的吞食赤傘妖元,所謂的第四件事,必然已經大功告成了。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秦放又去了內洞,被釘死在墻上的沈銀燈像極了他第一眼見到時的司藤,人皮包著骷髏,眼洞大突,死不瞑目。

他看了很久,默默退出來。

道門的人很焦灼,議論紛紛,除了沒有中過藤殺的白金教授,每個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司藤小姐還會為我們解藤殺嗎?

秦放和顏福瑞回到旅館的時候,夜色剛剛籠上半空,司藤已經洗漱完畢,新的旗袍,新的高跟鞋,讓店家搬了張搖椅在二樓住處外的走廊下,背對著樓道,搖啊搖的看苗寨外的山景。

兩人都不想說話,在樓梯上坐下來,各想各的心事,期間單志剛發來一條短信:“還在苗寨嗎?”

秦放回:“在啊。”

短信標識的小信封封口送出的時候,顏福瑞忽然騰一下站起來,很急地向司藤走過去,秦放沒有回頭,聽到他說:“司藤小姐,你說沈小姐是妖怪,我也知道她是妖怪,但是她一直是人的樣子,像人一樣說話。我……我總覺得……我殺了人了。”

他平生小貓小狗都沒殺過半只,電視裏看降妖除魔,只覺得舒服解氣,真正面對,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沈銀燈跟人一模一樣,像人一樣說話,像人一樣會害怕,矢箭戳進她心口的時候,那種鈍鈍的聲音叫他渾身發麻。

如果她化作一陣黑煙消散,或者變成一朵蔫巴的毒蠅傘,他都會覺得更好受些,但偏偏又不是,她心口流血,四肢抽搐,死的都跟人一模一樣。

顏福瑞覺得,這跟殺人真沒什麽兩樣。

秦放屏息聽司藤的回答。

她先是淡淡哦了一聲,然後問他:“沈銀燈是不是殺了瓦房?”

顏福瑞似乎愣了一下:“是啊。”

“殺人該不該償命?”

“……該。”

“那殺了該殺的人,有什麽好想不開的?”

秦放心裏五味雜陳的,又有些想笑,司藤很會說話,打發顏福瑞這樣的,都不需要超過三句話——果然,顏福瑞沒聲音了,再然後吭哧吭哧往回走,坐下時,秦放聽到他嘟嚷說:“也是哦。”

坐了一會,他又低聲攛掇秦放:“我看你也挺想不開的,你要不要跟司藤小姐聊聊?我覺得司藤小姐是個明白人。”

秦放看了顏福瑞一眼:“我沒有什麽想不開的。”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蒼鴻觀主帶著道門所有人過來拜訪,客棧不大的小院子站了這麽七八個人,幾乎塞的滿滿當當,司藤當沒看見一樣,躺在搖椅裏前後晃著,木頭交聯處的聲音咿呀咿呀的。

蒼鴻觀主很尷尬,求救似的看秦放。

秦放沒有落井下石的心思,他提醒司藤:“蒼鴻觀主來了。”

司藤連搖椅的頻率都沒變:“有話就在那說唄。”

有話就在那說唄,這意思,連樓都不讓蒼鴻觀主上的。

高高在上,居高臨下,今時今日,她確實有這個資本叫蒼鴻觀主難堪。

蒼鴻觀主猶豫再三,口氣和緩地近乎迎合:“今日的事是對不住司藤小姐,沈……赤傘這妖怪太過奸猾,把我們騙的團團轉……也怪我們自己沒有帶眼識人,還請司藤小姐大人大量,不要往心裏去。說起來,這事總算也告一段落……”

司藤咯咯笑起來,她起身走到欄杆邊,兩手懶懶一撐,姿態極好看的:“蒼鴻觀主上過小學嗎?寫過作文沒有?老師怎麽評的?”

蒼鴻觀主莫名奇妙,他從小就進的道觀,師父教認字,也教念經,沒教過寫作文。

司藤說:“我是沒正經念過書,也知道要中心明確,直切主題。老觀主啰哩啰嗦這麽多,又是道歉,又是罵赤傘狡猾,又是讓我大人大量,說到底,不就是為了藤殺嗎?也罷,為免老觀主牽腸掛肚,我也就給個明白話,這藤殺,我不會解的。”

人人都以為她那句“我也就給個明白話”之後,是皆大歡喜,畢竟她自己大事得成,應該心情舒暢不是嗎?哪知道換來這晴空霹靂般一句。

起初的驚愕死寂過後,馬丘陽道長第一個氣急敗壞:“憑什麽?”

司藤奇道:“憑什麽?馬道長長的像丸子,這腦子裏裝的也是豬肉嗎?按照沈銀燈的安排,昨兒個這一院子的大小道士,不是都應該去喂蘑菇了嗎?現在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裏,該謝謝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