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⑤章

“嗯。”

“那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

不可以就不可以吧,醒了總是好的,總比他一個人在寂靜的地底幹瞪眼的強,顏福瑞又待了一會,總覺得別扭的厲害:這麽安靜,兩個人就這麽躺著不說話,又不能動,彼此連呼吸聲都聽得到,不知道司藤是怎麽想的,他自己實在是……

太尷尬了啊。

他試圖找話題跟她說話:“司藤小姐,我們瓦房,還能被救活嗎?”

“不能。”

哦……不能就不能吧,自己也早猜到了,顏福瑞怔怔地瞪著眼睛看近在咫尺的黑暗,又問:“司藤小姐,我師父丘山道長,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遭遇到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前,顏福瑞寡淡而平庸的人生中,除了瓦房,也就是丘山道長了吧。

丘山道長,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司藤也在想這個問題。

妖怪的精變用不著從嬰孩開始,矇昧一開,就是個三四歲的女娃娃,赤身裸體,也並不害羞,不會口吐人言,也聽不懂人說的話,眼珠子咕嚕嚕的,低頭看自己的腳丫子,說的第一個字是:“噫……”

沒有實際意義,純語氣詞,就是好奇,她明明是細細長長一棵藤,怎麽就變成了白白胖胖粗粗短短的樣子呢,還有腳丫子,還分了五個叉,看到腳趾甲也好奇,怎麽還長了透明的蓋子呢?

丘山拿衣服把她裹了,抱起來去了離的最近的小鎮,她一路上看什麽都新奇,小嘴嘖嘖的,止不住的噫噫噫。

路上遇到一個茶寮子,丘山停下來歇腳,她坐在對面,眼睛瞪的圓溜溜地看丘山吃飯,為什麽他吃飯的時候,要啃一個圓不拉嘰的碗呢,丘山吃了幾口,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懂這叫討厭,還是一驚一乍地噫噫噫。

繼續趕路,這一次又停在一個較大些的鎮子,有個女人抱了娃娃坐在街邊乘涼,那娃娃跟她一般大,還沒她好看,戴著虎頭帽,嘴裏咿咿呀呀的,好多街坊圍上來逗弄,有個老太太手裏搖了個撥浪鼓,咣咣咣搖幾下,說:“伢兒,笑一個。”

那個娃娃咧了嘴笑,還流口水,嘿嘿,嘿嘿嘿。

圍著的一群人歡喜的合不攏嘴。

原來他們喜歡這樣的娃娃,妖怪總有那麽一些天生的伶俐聰明,她噫噫噫地看著學會了,又一次在路上停下休息時,丘山疲憊地坐在田埂上扇風,她蹦蹦跳跳的去揪花、薅草、捂蚱蜢兒,玩兒累了過來找丘山,丘山正好擡頭看她,她獻寶一樣,學著那個娃娃,咧開嘴朝丘山笑。

至今都想不明白,丘山為什麽那麽憤怒,是覺得妖怪詭詐機變沐猴而冠嗎?他蒲扇樣的一巴掌掀過來,罵她:“妖孽!”

她被打的歪了頭,踉蹌著往邊上跌了好幾步,站定之後腦子都空了,傻愣愣的,那半邊臉火辣辣的,她拿手去摸,又摸另一邊:為什麽被打的那邊,大了那麽多呢?

那是她混沌初開,對丘山,也是對整個世界露的第一抹笑,都還沒來得及笑完,他一個巴掌打過來,打塌了她半個天了。

現在顏福瑞問她,我師父丘山,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他是一個,讓她從此再也學不會笑的人。

蒼鴻觀主他們來找司藤,從日落西山等到時過夜半,實在沉不住氣,問秦放:“不是說五天後回來嗎?”

馬丘陽道長他們也七嘴八舌地紛紛質問。

——司藤小姐到底想幹什麽?

——我們一樣樣都按司藤小姐吩咐的去做,司藤小姐也該有所表示,這藤殺,到底解是不解了?

——上趕著要我們去找妖怪,如今找著了,她自己又不見人。

……

只有沈銀燈不說話,低眉順眼地站在眾人之中,就像事情跟她沒關系一樣。

秦放只是聽著,並不吭聲,末了才說了句:“司藤小姐只是稍微遲了一點,飛機晚點、汽車堵車、又或者臨時有事,各位道長著什麽急啊。”

話說的稀疏平常,也不算刺耳嗆人,蒼鴻觀主卻一時語塞。

他們這群人包藏禍心的準備掐時掐點暗算人家,萬事俱備了被告知一句不知所蹤,當然著急了,忐忑惶恐,生怕是開啟了東窗泄了風聲,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遭人恥笑。

秦放又說:“你們是知道她的,她不跟我聯系,我也沒法找她,只能等著——如果她打電話給我或者是回到苗寨,我會轉告她你們已經發現了赤傘的巢穴。從武當到苗寨,這麽多天道長們都捱過來了,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嗎?再說了,藤殺怎麽了,不是還沒發作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蒼鴻觀主一行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訕訕地離開,一路上難免嘟嚷著抱怨,丁大成先泄了氣,大意是說都出來好多天了,家裏人一天一個電話在催,最初接到消息還挺興奮,以為是要參與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收妖大戰了,誰知道一開始就在被人牽著鼻子走,跑完青城跑苗寨,正面交鋒沒有,堂堂道門,挖坑設陷的去算計一個妖精,想想都覺得不上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