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龍劫 扶劍歸去共從容(二五五)

他尚未說完,便見一身素白衣衫的景辭躍身飛入黑灰亂舞的暗道。他忙跟侍從要了盞燈籠,掩住口鼻,急急跟了下去。

暗道內同樣有一個石磨,景辭先反向扳了半圈,再扳回一圈,便見原先隱於灶膛下的兩塊青石板緩緩闔上。

下方滿是青苔和散落的煙灰,自然說不上幹凈。沿著滑膩的山石,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不過數十步,蕭瀟只覺足底漸涼,忙提著燈籠往腳下細看,只見山石青苔間的水漬已浸透了鞋襪。

而他們的耳邊,已聞得水聲潺潺。

蕭瀟道:“原來是暗河!原來……原來那豪紳只是想留一處逃生之路。”

於是鬧鬼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若豪紳或其家人進了草堂再沒有出去,或有其他知情人曾來往於此處,當地百姓發現有人進了草堂後再不見人影,或莫名走出人來,當然會將此處視作鬼屋。

因為是鬼屋,很少有人敢進來亂碰亂摸,自然不可能發現暗道。

二人趟著水走了很遠,幾次差點被暗流拖入水中,好容易才從一處極低的山洞中濕淋淋地爬出。

剛從黑暗中步出,他們的眼睛似被外面炙烈的陽光灼得睜不開,溫熱的液體不能克制般直往外湧。

蕭瀟忙擡袖拭了眼睛,奔到外面舉目一瞧,笑道:“這裏是山嶺的另一端,難怪小壞也找不到他們了!他們……他們應該逃出來了吧?”

他這般說著,卻不敢確定。

水路很難走,慕北湮又身負重傷,阿原又畏水,他們……真能逃得出來嗎?

景辭緩緩在洞口走了一圈,忽蹲下身去,小心自山石邊撿起兩三綹脫落的棉線,看棉線上隱約的血跡;又取出一方絲帕,拭旁邊山壁上可疑的暗痕,放到鼻際嗅了嗅。

蕭瀟緊張地盯著他,“是……是什麽?”

“血跡。靳小函曾說,慕北湮應該背部受傷。”

山壁蹭上的血痕,似讓人看到了重傷的慕北湮氣息奄奄坐倒在那裏,而阿原正努力擰幹衣角,撕出布條為他包紮傷處,然後扶起他走向遠方……

景辭笑了笑,又笑了笑,踉蹌著走出山洞,側耳細聽著。

秋風拂過樹椏的沙沙聲裏,依稀又聽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語。他忽沖著周圍的密林,高聲喚道:“阿原!阿原!”

用盡力氣,聲音卻還壓在喉嗓深處。好容易透過氣團逼出的聲線,似被風聲打得破碎,模糊得聽不清晰。

他躬著腰大口喘息,抵著膝蓋的雙手顫抖著,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閃爍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低低道:“阿原,謝謝你……”

謝謝阿原逃出生天,讓他得以絕境逢生。

----------------

冬去春來,轉眼郢王已登基數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馬後一起拼殺過的。雖說梁帝脾氣暴躁,但也不曾虧待過這群出生入死的部屬。梁帝死得不明不白,這些人自然不甘不願;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說連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憤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種種加官晉爵,設法籠絡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別院是因他的緣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問起過“意外”失火後賀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著戰戰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謹守禮,終日與一班儒士們談詩論詞,倒讓郢王戒心漸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轉直下,郢王遣太醫去瞧了幾次,都說掙紮不了多久,於是也由得他在京畿養病,再不曾理會過。

景辭是不是皇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並未認祖歸宗,依然冠著景姓,對郢王的帝位並無威脅。

郢王肯暫時放過均王等人,當然也跟宮中那位新晉的貴嬪娘娘分不開。

喬貴嬪之外,又多了個靳貴嬪。

靳小函年少美貌,嬌俏玲瓏,最要緊的是真將郢王當作蓋世英雄般景仰著,自己侍奉還覺對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還勸他廣納後宮,收攬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誰人不愛?何況郢王謀奪皇帝的手段極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誇獎,自是受用無比,弑父奪位的忐忑也隨之消散許多,對靳小函更是寵愛入骨。

當日喬貴嬪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嬪。郢王繼位後反而不肯太過親近,唯恐更惹話柄。於是,貴嬪靳小函受盡恩寵,一時風頭無兩。

因女兒與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喬立先前被梁帝丟進阿原待過的大理寺牢獄,差點送命;但一場天翻地覆後,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頗得信重。

只是對他的信重與靳小函比起來,似乎又遜色頗多。

數日不曾見到郢王,這天他手執奏章,到萬春宮求見郢王時,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