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龍劫 壯氣蒿萊宮闈裏(二五四)

一時靳小函離去,長樂公主問謝巖:“她怎會答應端侯跟咱們合作?以她如今的得寵,冊妃封嬪易如反掌。”

謝巖道:“你忘了她為何侍奉郢王了?她雖年少,卻極有主見,怎能容得殺父仇人竊得天下?何況,阿辭答應了她一件事。”

“什麽事?”

“事成後成全她和慕北湮。”

“這……這不是玩笑?”長樂公主駭然,“而且,北湮和阿原……當真還在世嗎?”

“不知道。但景辭必須認定阿原還活著,並讓靳小函相信北湮還活著,他們才能支撐下去。”

謝巖聲音很沉,壓在湖風裏灌入耳膜,如鼓點般一下一下敲在心頭。

長樂公主定定地看著他,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是。若非你還在我身邊,我也支撐不下去。”

謝巖執住她的手,慢慢握緊,然後低低道:“放心,我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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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鬼屋已和曾經清幽宜居的別院一樣,被一把火焚作平地。

景辭一身素白孝服,緩步踏在焦黑的灰燼間行走,一寸一寸細細地察看著,試圖尋出一二線索,指明他的眠晚的動向。微涼的山風卷起塵灰,撲到他秀逸清冷的面龐,他竟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火場外,蕭瀟正皺眉檢查著草席上的一具具燒焦的屍體。

侍從在旁低低道,“都已燒成炭了,也分不清是刺客還是賀王他們……”

蕭瀟皺眉道:“但並沒有見原大小姐的破塵劍,對不對?原大小姐和賀王在一起,若她逃脫,賀王自然也能逃脫,對不對?”

侍從嘴角抽動了下,到底不忍說,偌大的山林,沒找到破塵劍並不能說明什麽。

旁邊的破席上,尚有侍從們搜索到的一些遺物。除了散落的衣衫碎片,還有沾著血汙的銀質面具,和灰燼中翻找出來的若幹燒得變形的兵器。

面具是知夏姑姑的,兵器中的某把單刀則能辨出是廿七的。

連他們終日不離身的面具和兵器都已失落,再結合靳小函探聽到的消息,這些難以辨明身份的屍骨裏,極可能有他們在內。

若他們遇害,重傷在身的慕北湮,小產未愈的阿原,又該怎樣絕地逃生?

天空忽然傳來一聲唳鳴,聲調不高,短促淒惶,入耳卻有幾分熟悉。

蕭瀟正拿著廿七的單刀出神,猛擡頭看到時,已失聲叫道:“小壞!”

已被焚去刀柄的單刀從他手中跌落在地,冷冷地釘在地上,嗡嗡擺動著。

小壞雖然戰鬥力平平,到底是禽類,飛得高,看得遠,平日裏時時跟著阿原,即便在山林間也斷不可能找不出它的主人,——除非,它的主人真的找不到了,找不出了……

蕭瀟的面色已然發白,雙眸黯淡下去,只在那些被燒得不成形狀的枯骨間逡巡。

美貌如花的阿原,第一次見面便撕開裙擺豪情滿天將他當賊抓的女劍俠般的人物,難道也變成了這一堆堆的枯骨?枯骨裏面,哪一具會是她?

他忽然不敢去細看那些枯骨,只仰頭看向小壞,卻連小壞的身影都已漸漸在淚影裏模糊。

景辭也擡頭看了眼天空中淒惶盤旋的小壞,向後退了一步,卻很快穩住身形,繼續埋頭撥弄著灰燼。

身畔的侍從卻是跟了梁帝十多年的老人,頗有些龍虎軍的朋友,此次回京亦打聽到真真假假的若幹細節,憤然道:“皇上一世豪雄,不想竟會死於逆子之手!聽聞韓勍領禁衛軍駐守皇宮,卻在半夜撞開建章宮大門,砍倒黎總管他們,去殺皇上……皇上雖傷病在身,到底武藝高強,一邊斥罵郢王,一邊還想逃離,誰想郢王身邊的馮廷諤身手極高,圍著柱子打了一陣,皇上力乏,便被砍倒在床上…聽說腸子都流出來了,郢王也不收拾,拿棉被將屍體一裹,隨手藏在床下,對外還敢宣稱是博王謀反,他郢王救駕有功……”

蕭瀟瞥一眼景辭,忙擺手止住侍從的話頭。

他們未到京城,便已得到梁帝、博王遇害,以及郢王登基的消息。均王唯恐步父兄後塵,不敢入京。景辭設法潛入城內,與謝巖會合,一起秘密見了靳小函。靳小函為父仇才屈身侍奉郢王,也不願郢王如此得意,很快同意與景辭等合作,並幫他們暫時打消了郢王的殺心,均王才得以安然回京。

一來一去奔波這麽久,景辭豈不知生父之死的真相?

最可悲的是,他們父子相聚這幾個月,關系雖有所緩解,他始終不曾認過梁帝,更不曾喚過梁帝一聲“父親”……

如今,便是他想喚,梁帝也聽不到了。

雖然可惡卻被他視作母親的知夏姑姑已然死去,難道他還得面對阿原的死亡?

又或者,他並不肯面對她的枯骨,才孜孜於尋找不可能的生機?

蕭瀟正擔憂之際,景辭忽然頓住了身,定定看著地上的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