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鴛鴦譜 第36章

若梁帝本就猜忌,原夫人、原清離母女尋機添些話,再怎樣的高官猛將,斷送他們的前程和性命真的不難。

慕北湮默默坐在一邊聽著,面前放的一盞茶早已涼透。他忽道:“聽聞夫人年少時曾與皇上有婚姻之約。皇上登基前,夫人一直暗中與諸大臣將領聯絡,助力不少。”

原夫人掃過書房中雅致卻難掩奢華的陳設,笑得淒涼,“是呵,我聲名盡毀,卻能成為他有力的臂助,不論在他登基前,還是登基後。我不入宮,對他的用處更大,所以他也願意給我比尋常妃嬪更多的富貴榮寵。可清離素來清高要強,恨不得從不曾有過我這個母親。可惜,終究還是我這個母親連累了她。攖”

慕北湮不由輕嘆,“清離聰慧勤奮,什麽都盼著做到最好,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只希望旁人議論起來,先記起她的才情,然後想起她母親的聲譽。可憐她從小到大所有的努力和夢想,都被那場災難毀滅。到後來,她大約也只有在我和謝巖跟前能找到些慰藉吧?她說,只有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會說會笑會惱的真正的人。大約是因為我喜歡調侃她,總讓她著惱歡喜,啼笑皆非;謝巖則時常伴她談詩論畫,讓她格外地安心吧?自然,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她真正需要的人,當然不再需要他們那些完全不足以填補心底空虛的安慰償。

阿原便想起了慕北湮在沁河遇到她後的屢屢作弄。那些在她看來相當惡意的作弄,其實正是當日慕北湮與原清離習以為常的取樂?

她忽然間有些羨慕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妹妹。如今,真正的原清離已與她所愛的人在一起,而原清離曾坦然相處的昔日情人,如謝巖、慕北湮等依然記掛著她。他們傷懷,卻沒有怨憎。

而阿原呢?

若那些模糊的記憶是真,她從前喜歡的人,應該就是景辭吧?

而她後來喜歡的人,當然也是景辭。

她不是原清離,原清離和景辭的婚約也很可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計謀,——那計謀自然是針對阿原的。

承受這個婚約的是姐姐阿原,而不是妹妹原清離。

可她並不是那個曾有過無數情人的原清離。

想起在沁河的一夜纏綿,她在纏綿時的疼痛不適,想起那一日傍晚景辭曾在縣衙門接到過一封信箋,第二日景辭不曾留下只言片語便不辭而去,而原夫人恰在彼時趕到沁河接她……

回京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她,甚至避而不見……

阿原便笑了起來。她笑道:“我這個妹妹,其實還算是幸運的。雖然歷了許多波折,到底有人真心待她好。分開多少日夜,依然時時為她著想,一心一心待她好。我……竟遠不如她!”

她笑著笑著,終於忍耐不住胃部陣陣的抽搐,猛地彎下腰,痛苦地嘔吐起來。

原夫人慌忙扶她,問道:“阿原,阿原,你……很不舒服嗎?我……我給你傳太醫。”

阿原拉住她,笑道:“不……不用。我只是想到景辭,忽然覺得惡心而已!我惡心……我瞎了眼,居然那樣輕率去喜歡一個人,相信一個人……當日他抱著羞辱我的心思刻意玩弄我,再甩了我,我還傻兮兮追上去,相信他所有的解釋,白讓他又拿我取樂幾回……他心底該在怎樣地嘲笑我?你說,你們說,我有多愚蠢!呵,我是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她忽揚拳,重重砸向自己的頭。

一記,又一記……

“阿原!”

原夫人失聲叫著,待要去拉她手時,哪裏拉得住?

慕北湮已沖上去,用力握住她手腕,喝道:“阿原,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都怪那個景辭!丟開你,他才是蠢豬,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阿原搖頭,仿佛還在笑,淚水卻再也克制不住,大顆地洶湧出來。

她的面色煞白得像未沾點墨的宣紙,嘴唇上下哆嗦著,憋在喉嗓間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得幾乎聽不清。

“是我,是我……”

“是他,是他……”

誰也不曉得她在罵自己蠢,還是罵景辭蠢。

握劍的手甚至已無力扶住書架,她慢慢地順著書架滑落在地,伏在地上嘔吐,吐得渾身顫抖,滿臉是淚,似要將那些不知什麽時候浸潤入心、銘刻入骨的情愫,連同隔夜的酒水一起吐出。

慕北湮跌坐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將她抱住,撫著她的肩背,連聲勸慰道:“阿原,你……你別想這些人,這些事了!你看,你不是還有母親,還有……我嗎?”

但他的安慰,同原夫人的解釋一樣,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是如此地蒼白和空洞。

阿原曾經的過去,連同那些曾經的愛恨,都已在某些計謀的安排下散佚無蹤;而從她的過去走來的所謂親人、愛人,都在背叛她、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