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天下傾歌(第5/8頁)

晉穆未回前,大事皆由夜覽操辦,此刻他也是累得疲憊不堪。他無奈地自我懷裏拉過妍女軟聲安慰時,臉色心疼憐惜,手腳卻漸漸無措。

晉廷有殿名安仁殿,原先本是空殿一座,但姑姑的孩子既取名仁,在我的勸說下,晉穆便將此殿賜給了晉仁。我心中對姑姑其實有愧,見晉仁年幼失了雙親、孤苦無依得甚是可憐,而且當我看著睡在繈褓中的他時又常常會莫名地想起自己那個苦命的孩子,心中惻隱一動,於是對晉仁愛憐十分,便搬來安仁殿照顧他。

七七一過,大地回春。

晉襄和姑姑落靈於燕城王陵的大禮上其余三國君主皆來晉國哀悼,三日後吉日,晉穆登基大典於安城進行。

是日是時,旭日增輝,祥雲瑞和。九禮九曲,笙管鼓樂撼天,群臣朝拜,十萬玄甲軍城北而跪山呼動安城,天下傾歌。如此,猶不及他揮袍坐於龍輦的那一瞬間、冷眸睥睨蒼生的霸君威儀。

我遠遠望著,那一刻,心底空靜如水。

無翌來了安城觀禮,無顏卻未來。

秦不思找到我,說明姬病重,臥榻不能起,無顏不方便此刻離開金城。

我淡淡一笑,只問了句:“公子可有追究夫人病為何?”

秦不思搖搖頭,思量一下,答:“公子晝夜與丞相和白蒙將軍在疏月殿不知商量著什麽要事,不曾聽他問過。”

我微微一頷首,欲再說什麽時忽覺心中陡地有股有說不出的苦澀和道不明的寒冷,於是便又住了口,伸手自腰間錦囊裏取出一個玉瓷藥瓶,遞給秦不思:“此藥可治明姬之症,你帶回安城吧。”

秦不思一愣:“給明姬公主?”

我想了想,一笑:“不,給公子。”

秦不思應下離去。

夜深,遠處興慶宮裏晚宴想必也已散了,月下晉廷靜寂安寧。哄了晉仁睡熟之後,我看了卷書,不知怎的今夜睡意突地全無,一時無聊,便想出了安仁殿去液池邊走走。

隨手拿了件披風,打開殿門,一擡眸,卻見晉穆正獨自站在殿門前。他望著我,唇緊緊抿著,面頰有些紅,許是多喝了酒的緣故。他突然來安仁殿我並不奇怪,我奇怪的倒是他此刻身上穿著的那件簡單利落的素色長衫,夜風吹著,衣袂飛動飄逸,似名士,而非君王。

我上下打量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咳了咳嗓子,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拉著我一起在安仁殿前的玉階上坐下,絲毫不顧忌他初為帝王的形象。

“君上,深夜來安仁殿做什麽?”我想起白天裏他受萬人朝拜的壯觀景象,頑心一起,不由得出言揶揄他。

他斜睨過來,手下狠一用力,直到我吃痛低呼一聲後,他方滿意地點了點頭,一笑炫目:“喊我穆。我想聽。”

我歪歪頭,看著他,抽回手揉了揉,心裏想著偏不如你的願,開口,還是原先稱呼:“君上,君上……不好聽?”

他一咬牙,恨恨道:“難聽!”

我輕聲一笑,不再語。

“怎的這麽晚還沒睡?”他靠近過來,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住我的腰,柔聲問。

我縮了縮身子,淡淡道:“哦,這個你也要管?”

“我管不得?”他不答反問,垂了眸子定定看著我,鼻息柔軟溫暖,帶著微微的酒氣一下一下直撲我的臉龐。我擡眸瞧著他的眼睛,望清楚那眼瞳裏濃烈的情意和溫柔的笑意後雙頰禁不住騰地一燒,忙推開他坐遠了些,揚臉看著月亮,沉思不語。

一旁,晉穆默了片刻後,忽道:“我還沒問你,上次為何那般著急跑去雁門?”

我嘻嘻一笑,回眸看著他:“你父王叫我去的,說若你不能平安,我就得償命。夷光貪生怕死,自然著急。”

“我倒不知你是個膽小怕死的人,”他認真瞅著我,眸子閃如寒星,沉吟一會兒後,他微笑,又問,“僅是因為父王之命?”

我點點頭,移開眼神看著在他身後那泛著孤月冷光的太掖池。

“沒有擔心我嗎?”

“有點兒。”

他一笑,語氣古怪:“有點兒?”

我看了看他,而後垂下眼簾,不願再答。

他低聲一笑,又靠近過來,將我抱住。

“那麽,告訴我那幅畫像是怎麽一回事?”

我對著他無辜眨眼,不明白:“什麽畫像?”

“父王和你姑姑同死在明德殿時,於禦案上放著的,那張沾血若落梅而染的畫像。”他盯著我的眼睛,臉上笑意斂去,面色清冷如月,口中說話時,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他既講得這般清楚我自是無法再裝糊塗,只靜靜望著他,沉默。那張畫像我當然是知道的,正是我離開安城去雁門之前曾秘密囑咐樓湛去落嶠谷書房裏偷出的那幅,只是晉穆不知道的是,隨那幅畫像一起傳入宮中的還有我親手寫的一卷信簡。那時我交代過樓湛,命他於晉襄病危之刻設法將信簡和畫像送入鳳儀宮,姑姑一看,便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