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訴衷腸(第4/7頁)

我靜靜落淚,若非眼上罩著絲帛,他一定知道我醒著,他的話,他的情,我都已聽到,也都已知道。

“孩子沒了,我以為她會心死如灰、活不下去,於是日日夜夜守在她身旁,就怕落得一個讓我後悔一生的萬一。誰知那之後,我卻見到了另一個更加勇敢堅強的她,她笑她言,縱使白發,容顏卻依然美得驚世難見,諸事看透闊達,聰明懂事得叫人非得愛入骨髓、憐入心坎還嫌不夠。那時我想,即便將來晉齊對立,我也還是要擁有她,哪怕與無顏一般讓位幼弟,哪怕最後不管朝事與她攜手天下,我也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伏君嘆息:“不,師兄,你不會的。”

“是,不會,”晉穆平靜地接話,輕柔的聲音漸漸冷硬下來,“無顏有已經十二歲的無翌,還求得我們師父去金城傾心教導,他只要再等不久就能放心扔下手裏的一切帶夷光走。我卻不行……我那個所謂的幼弟,”晉穆話語淡淡,不察情感,“他還未出世,而他的母後與我仇大恨深,實不如無顏身處之境讓一切來得水到渠成。”

艙裏安靜了一會兒,而後響起腳步聲,一股好聞的桃花香氣靠近榻旁,似是伏君踱步走來。“師兄,天意如此,這便是命。其他一切你皆可憑你之智、憑你之勇去爭去奪去改變,唯有人心、情感,你控制不得,強求不得。既已錯過,既知不可得,何苦不放手?”

晉穆握緊我的手,輕聲:“我會放手。放手之前,我唯求一年回憶,許自己不至於落得一生寂寞無思、回頭無望。”

伏君沉默,而後低聲道:“放心,師兄心中一切的苦和難,夷光必了然。”

晉穆苦笑:“她不怨我便是大奢之談,何求了然?”

一只溫暖的手掌輕輕拂過我的面頰,伏君語帶雙關:“她是我的病人,我能診她脈搏,也可讀她心事,我說她知,她便知。師兄莫要忘了我精通術數,諭桃花知天下,如今又怎會騙你?”

晉穆哼了哼,無奈笑出聲。

我心下這才明白,那適才吞入口的藥丸原來還有此等作用。

伏君先設局解我和無顏的心結,如今又借我“昏睡”之機誘得晉穆傾訴衷心,讓我的心境相較數月數日之前盡是說不出的開朗明白,愁苦散去,心中唯剩空明。

未曾相識,無甚瓜葛舊交,卻受他大禮相贈。

君心坦蕩,我心感佩。

艙裏沉寂。

驀然,伏君道:“許久不見,今夜可否與我笛簫合奏一番?我有新曲。”

晉穆回絕:“可惜,我卻沒那心情。”

伏君輕輕咳嗽,笑笑:“我的曲樂常有療人傷痛的妙處,師兄難道不知?如今夷光昏睡未醒,體內毒素和傷……”

“何曲?”晉穆話鋒一轉,快速打斷他後,語氣不太自然,“拿來我看看。”

“凈心曲。”

竹簡翻動聲輕微,晉穆沉吟一下:“何時做得這個?為誰凈心?”

“我答應了一個人,為她作的曲,叫她吹給另一人聽。”

“哦?”

“那人戾氣太重,體藏魔性,需得此曲洗滌心靈。否則,將來終究是蒼生受害。”

晉穆默了默,而後道:“心軟。多事。”

伏君笑笑不答,只問:“師兄的笛子呢?”

片刻。

伏君聲音一反平和而透著微微的驚訝:“宋玉笛?怎會在你手中?”

一只冰涼的手又覆上了我的指尖,輕輕握住。晉穆淡聲道:“夷光送我的。怎麽?你二哥湑君的宋玉笛難不成還不配你的暖玉簫?”

伏君似是遺憾,口吻淡淡地,言辭卻大失偏頗:“宋玉笛絕妙千古,今夜比奏注定我輸了。”

“既如此,我定賭注。十壇桃花釀。”晉穆輕輕一笑,放開我的手離榻而去。

簫笛合奏的樂聲自艙外傳來。

我無法睜眼去看,但知一定是明月清風下,江湖水鏡間,那兩人含笑吹曲,意境不凡。

笛聲開闊磊落,一曲連音氣勢流暢,縱橫處盡掃萬裏無雲、八荒開合,婉轉處別含悲憫,平靜中自蘊清冷。曲流情,樂明心。音絕,心高淩天。

簫聲回轉如雲,流逝似風,低沉起伏聲幽幽蕩蕩,入人心,緲九霄,落黃泉。清醒處獨震心靈,悠揚處盡散菩提。音妙,心若止水。

此曲大概真有療人傷痛的作用,半日,當我覺出體內氣息順暢,寒氣漸消時,腦子卻終究困乏下來,思緒沉沉融入他們曲聲中,一夢睡去。

“晉。襄公二十四年。多事之秋。初,南國紛擾,中原戰亂,楚梁攻齊都金城,齊告急於晉,穆侯發兵至楚丘,救齊伐楚,與齊國豫侯計謀楚帥凡羽,拔城池而定盟約。戰罷,楚十城歸晉圖。太子望領諭徙帥,難,淪於楚國內禍。薨逝後其母日夜啼泣,誓報此仇。襄公臨燕城拜天忌魂,神思憂傷,此後體虛多病,弱不可將事。二月,樓煩又亂,穆侯起兵取之。三月,林胡突襲邊城,卻之。四月,河東疫災,亡百姓萬余戶。西夏援藥,六月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