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訴衷腸(第6/7頁)

我笑笑,勸道:“回去吧。你累了這麽多天,既忙完了事,今夜不如早點歇下?”

“不要,”他快速否決,攬過我一起仰倒在大石上,眸子亮亮的,定定地望著天上明月,靜默一會兒後,他伸手揉揉我的發髻,方低聲開了口,“二十四年,我枉知有中秋佳節卻從不知中秋何樂。年幼母妃不在,懵懂無知,父王不憐,王族也無人與我親近,中秋宮宴常獨坐暗處,眼望諸人笑顏,卻實不解他們謂何為樂。待得年長,十五拜相,日夜忙於政事軍務,落了多少年的中秋我也不知,縱是人在安城,宮宴上也僅是與諸臣大醉酩酊、一飲盡興,心底還是不明這相聚團圓究竟是何喜。”

我心中惻然,凝眸看著他,正待說話時他卻又笑,垂眸盯住我的眼睛,手指伸來輕輕按著我的唇,揚眉勾唇時,容顏雖倦累,但那表情還是說不出的英俊帥氣:“絕不許你同情我。”

我怔然,下意識地搖搖頭。他莞爾笑了,手指離開我的唇,溫柔地挑起我的下巴,面頰相親,眸光相對。

“我不需要同情,尤其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說著,微涼的唇落上我的額角,輕輕一下,又離開,“對我而言,今年有你陪我,便是團圓。哪怕這一輩子僅此一個中秋,我也覺無撼。”言罷,他眸子微微眯起,看著我時,眼瞳暗如墨玉,溫潤柔軟間光華盡斂。

他的話聽得我心中難受,只覺此刻自己再說什麽言辭也定是無力和蒼白。我暗自嘆了口氣,指尖顫了顫,猶豫良久,而後還是伸了胳膊將他抱緊,一聲不吭。

夜風拂過兩人的面龐,有點兒涼。他拉了拉衣襟,將外袍散開包住我的身子,摟著我緊緊靠上他的胸膛。溫暖自他身上無窮無盡地散發著,漸漸地,我不再覺得冷,山頂安寂,他又久久不言,我依在他懷裏,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兒便覺睡意漸起。

“明日我們回安城。”恍惚中有低沉微啞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模糊應了聲:“好。”

“怕不怕?”

“……怕什麽?”

他沉默了一下,再出聲時嗓音平淡如水、冷靜凝冰,隱帶一絲迫人的寒意:“晉國諸事復雜,不論朝野皆是暗潮洶湧,一個不慎,舟傾命喪。你姑姑雖是女流,但手段狠辣,心腸歹毒,我現在帶你回安城,她怕是會連你都……”他頓了頓,語氣忽地一變,用手搖晃我,苦笑無奈:“睡了?我的話你有沒有在聽?”

我迷迷糊糊擡頭,睜眸時睡意惺忪,蒙眬中只瞧眼前那人容顏似笑非笑、似嗔似怒得恰是我心底苦苦思念的那張面龐。我心中一安,忍不住彎唇笑了笑,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閉了眼眸偎過去:“別吵啊。有你在嗎,我怕什麽?”

他身子一僵,而後緊緊收縮著繞在我腰間的手臂。

“是,我在。”睡夢中,那縈繞耳邊的笑聲滿足且快樂,聽得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隱隱發慌,似乎是欲逃不能的害怕,又似乎是欲抓不住的悵然。有點兒陌生,有點兒亂心。

可惜待醒時,那感覺早散得七零八落,無蹤可尋。

到了安城後我才知他在侯馬西南停留三日所謀何事。朝中姑姑本與眾大臣商討好將行新政,新政第一策便是重新劃分晉國藩鎮、官員調遣委任也將大變更換,誰料晉穆竟先一步以軍權調派為借口繳了各地守城將軍的令箭虎符,集軍在手,駐紮城池的士卒若不動,想要輕而易舉地進行藩鎮變換便是空談。

新政初行受阻,一場戲落幕於無形,百官觀望良久卻不見姑姑再有動作,於是又各自收拾好紅白黑臉,訕訕退場。

回到穆侯府時,幾名身著暗緋衣袍的宮中內侍早已侯在門庭前。一旨宣讀,便叫得晉穆和夜覽一起去了宮廷。

狐之忌領我入了侯府,與府裏諸人說明我的身份,並按晉穆所言叮囑一番後,方匆匆離開,臨行時說去找墨家兩位將軍還有他的父親狐之鑒有事相商。

我知晉穆此刻需要人的幫忙,只是自己剛入晉,既無人脈又不知其內裏糾葛,縱使之前無顏對我說過一些,也僅是自齊國立場出發,晉國國內究竟形勢如何,他未講明,我也不清。此時我自己少一事相煩晉穆便是給他稍去一點亂,與其出去招搖,還真不如安穩待在府裏,做個規規矩矩的“待嫁夫人”。

侯府家老看似花甲已過,老態垂垂,言辭卻清晰利索,頭腦更是冷靜非凡。一雙眸子睿芒閃閃,不留痕跡地將我打量個頭到腳後,方捋著花白的胡須含笑點了點頭。其實我的頭發和他一樣白,讓他對我這個“夫人”要露出滿意的神色,我自以為還真是難。

半日對答,周旋頗累。當我臉上微露疲憊的神情時,家老立刻會意住嘴,領著我到了晉穆住的西樓,問明我的生活所需後,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