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訴衷腸(第2/7頁)

眼前昏暗。

我欲將睡,不願再醒。

可是誰的胳膊又緊緊纏了過來,柔軟的舌蠻橫地抵開我的牙關,若九年前那般,稍去一分生澀,卻仍是莽撞粗魯地給我度著氣,放肆的雙手在我全身遊走不停,指尖的顫抖不掩他此刻心中的慌亂和緊張。

我欲睜眼看他,奈何睜眼仍是昏暗,手臂費力地擡起,輕輕環繞住他剛毅的身軀。

幼時墜崖落入寒潭的情景一一浮現眼前,我抱著他,雖無法說話,卻知自己的心已哭泣得幾近虛脫。他的手臂又復收攏,勒疼的感覺再次自身上襲入腦海,我低低呻吟,忽覺面龐一涼,堆積眼中的液體刹那流下,眼前,光亮又現,明媚迷人的霞光下,是他蒼白得隱隱發青的面龐。

“夷光?”看清我的眼神,他終於離開了我的唇,抱著我飛身自液池裏旋身飄起,落在涼亭那被一日烈陽曬得滾燙的琉璃瓦上,修長的手指揉撫著我被池水凍僵的臉頰,眸色無措。

身體裏未散的寒毒被池水的冰涼激得在周身脈絡混亂竄流,我咬著牙,手指緊握,冷得無奈,只得不斷往他懷裏縮,索要那份天然的溫暖。

“你不愛聽……”我虛弱笑道,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手下雖無力,他卻還是順從地低下頭來,“我還是要說……穆,真的對不起。”不論是九年前在帝丘,半年前在楚丘,還是如今……對不起,對不起。這一生,這三個字怕注定是我對你情感的所有。

他抿住唇,望著我,沉默。

我看著他,雖凍得寒噤不斷,氣力全無,卻仍堅持著最後一絲精神,微笑著,靜靜地等著他發怒。或者,原諒。

霞彩鋪天蓋地地朝我和他的方向照來,天地仿佛僅剩下了泣血的顏色,映紅了他的臉龐,也映紅了他的眼眸。一滴水珠自他頰邊落下,落入我的眼眶,混著我的淚水,緩緩流出眼角。先前入液池救我,他此刻一臉濕潤,夕陽下,那滿是水澤的臉龐竟是我從未見過的俊美如神。

“穆。”我低聲喚他。

僵硬如寒玉的面容一瞬終於松垮,他仰頭看了會夕陽,唇邊含笑,默了片刻後,他才低頭看著被他擁在懷裏的我,手指溫柔地撫過我臉上每一處肌膚,輕聲:“好。一年。在我身邊,要聽我的話,真心對我,不可以再三心兩意想著背叛我。一年之後,你若還要走,我,自會放你走。”

君子有道,便是如此,我知道我沒看錯人。我依著他的胸口,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頷首。

他又低了低頭,唇不再冰涼,隱帶一絲灼熱,落在我的眼眸上。

“這雙眼睛,它本來只該看到我,生生世世……”

他澀聲說著這話時,我已然身處夢中,依稀聽到,而後昏睡沉寐,全身疼得已至麻木,難醒人事。

當腦中恢復一絲神思時,身下搖晃輕蕩的軟榻讓我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必然身在水中船上。睜眼,眼前竟什麽也看不到,不知何故又有柔軟的絲帛覆在眼睛上,我欲擡手去摸,手臂卻無力擡起,整個人綿軟慵散地躺著,仿佛腦子醒了,身體卻依然處於昏睡中不能自己。

我也累了,當真累了,便想先容忍著自己就任性地就這般躺著吧,什麽也不再想,也沒有精神再去想。

耳邊清寂,水浪拍打船艙的聲音自外間時不時傳來。此時應該是黑夜,因為船停泊著不行,且不聞鳥叫,唯聽得一兩聲尖銳刺耳的夜梟淒喊偶爾鳴徹長空。船艙裏燃著淡淡的檀香,凝入神思,叫人心靜心定。

晉穆在我身旁。

他衣上常帶著的那股冷香已然叫我熟悉非常。

他該在看書。

書簡味縷縷入鼻,偶爾耳畔會響起清脆的竹簡相擊聲,一卷,一卷,他勤勤換著,不厭勞神。

我微微彎了唇角,默默陪伴他讀書,半晌,又自睡去。

這次睡得甚淺,一人輕扣門扉的指敲聲便將我驚醒過來。

“師兄。”笑聲淺淺,低低的嗓音滑如流水行波,靜若空雲閑散,清似禦竹臨風,但有吐字之明澹,不聞落聲之余音。

晉穆起身時衣袂自我指尖掠過,竹簡冰涼,輕輕落在我的手側。

“藥可制好了?”

來人輕嘆,語氣裏透著無奈的好笑:“你此刻逼著我沒日沒夜地找藥制藥,早知如今,兩日前又何苦將夷光弄得落水沾寒,叫她經脈逆行紊亂,叫她眼傷未愈便又蒙瞎?”

晉穆不答,只淡淡回道:“桃花公子天人超脫不沾凡塵,何時這麽愛管閑事?”

桃花公子?來人是伏君?我正尋思時,不妨有微涼的指尖觸上我的唇,將一粒含帶些許桃花味的藥丸塞入了我的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清甜的花香自喉間靜靜散至肺腑,緩緩行轉血液中時,每行一處,暖流蕩漾,慢慢融化著我體內那似已冰封的寒氣,使我不覺燙,不覺辛苦,唯落疼痛褪去後的舒爽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