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鳳翔之諾(第5/7頁)

可惜孩子的父親未曾聞喜,更可恨他無法得知喪失之痛。但,只要我一人承擔,或許也好。他有他要擔當的,那些比喪子之痛或者更深更重。

說無顏舍得,我何嘗又不是?

我擡起空著的那只手,緩緩撫上小腹,一遍遍,一遍遍,動作輕柔得仿佛我的孩子還在那裏,慢慢地成長著……

淚水自眼角無聲滴落,我閉緊了眼眸,雖是最難處最難受的境地,我卻殘忍得不願讓自己再軟弱一分一毫。

越軟弱,越易受傷。道路坎坷,扶持者唯有我自己,我只能選擇愈挫愈勇、愈傷愈笑。

我雖憎伯繚為人,卻也知他這話是在真正地提點我。

智人一語,讖言千機。

揮袖拂開沉睡散輕輕撫過晉穆的面龐,扶著沉睡過去的他躺上竹榻,我費力地起身,雙腳落地的刹那身子虛弱得直叫我搖搖欲倒。

伸手扶住竹椅,待平穩了呼吸,我提氣運轉周身,自懷中取出恢復體力的藥丸吞下後,方踱步去一旁拿絲帕濕水覆上面龐。

冰涼的水意滲透肌膚,激我的神思頓時清明。

我回頭瞧了瞧睡著的晉穆,想想,還是自長袖裏取出一方幹凈的絲絹濕過水,而後走去榻旁緩緩擦上他落魄疲憊的臉。

容顏年輕俊朗,緊蹙眉宇間的煩惱憂愁卻早不是我們這般年紀可以承受得起的。

亂世下,王族中,任誰都是這般。

想起他說過前段日子被他父王囚在府中,我心中一惻,忍不住伸指欲去揉平他眉間的褶皺。

指尖剛觸及他的肌膚時,睡夢中的人卻輕輕一動,手指伸來握住我的手腕,囈語模糊:“夷光……”

我聞言愣了愣,手要縮回時,他卻拉住不放,劍眉一時擰得更緊,薄唇輕抿仿佛已有怒氣和急意。

我嘆口氣,只得倚在一旁,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不再動彈。

房裏,燭光哧然一裂,爆出一個絢爛的火花。

我凝眸看著窗外瘦竹濃濃壓上白紗的厚重陰影,想起遠在金城那個愛竹愛酒愛美色的風流公子,一時黯然。

今夜,不知他過得如何?

半日過去,晉穆已然睡熟。我小心地掙脫開他的手,替他拉好敞開的衣襟,剛蓋上薄被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扉被人輕輕敲響,清靈尚帶孩童之氣的聲音在外小聲響起:“夫人可是醒了?”

夫人?我一怔,垂眸看看榻上的晉穆,啞然。

“夫人……”待她再要開口時,我走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撐著素絹竹傘的小姑娘,十一二歲的模樣,瞳眼晶亮璀璨,膚色白皙細嫩,襯著一身飄逸白裙,黑夜裏,那容顏清秀非常。

“主君說夫人今夜想必會醒,特讓遲風來請夫人去藥廬,說有要事和夫人相商。”

她口中的主君想是東方莫,我回眸看了眼晉穆,也不出聲,只微一頷首,輕輕扣好門隨她離開。

遲風另帶一把傘,見我就這般孤身行走任雨淋著,忙撐開傘塞到我手裏,望向我時神情關切:“夫人昏睡七日方才初醒,身子必然虛弱,怎能這般淋雨?”

我微微一笑,垂眸看她,問:“誰人叫你喊我夫人的?”

“主君說你是穆公子的夫人,你身患難治之症,公子帶你到藥居治病。難道遲風叫錯了?”遲風遲疑,眸光飄向我住的竹舍。

我心中既尷尬又覺哭笑不得,她這般一問,倒叫我無從答起。

我道:“別叫我夫人。我是你主君的徒兒,你叫我姐姐便可。”

“姐姐?”遲風打量著我,面色困惑。

我看著她擡眸瞧向我奇怪微閃的眸光,心神一動,這才記起自己是一頭白發……我苦笑,伸指揉了揉眉,也不願再解釋,只輕輕道:“走吧,去藥廬。”

遲風低低一應,也不再多問,轉身帶路。

雨夜,山間安寂。

藥廬裏燈火明亮。

行至藥廬前,遲風止步:“主君只傳姐姐一人,藥廬是禁地,遲風先退了。”

我點頭,將手中的傘交還給她。

門扉半掩,普通至極的環境看不出被稱之為禁地的森嚴厲害在何處。我推門入內,隨手關上門扇的刹那正待喚一聲“師父”時,擡眸,卻見端坐屋裏層疊竹簡間的卻是一個身穿白衣、容顏清冷似雪冰凝的年輕男子。

“惠公?”

男子聞聲回眸,放下手中執握的竹卷,看著我,言辭冷冷:“怎麽,不願叫我小舅舅了?”

不稱寡人自稱“我”,看似親切,但那眸子裏流淌著的依然是讓人瞧得冰涼入骨的寒氣。

我抿抿唇,望著他許久,不作聲。

他撩了長袍站起來,身形高大,加之雪衣和一張冷俊孤寂的面龐,靠近我時愈發壓人心境。“你師父,也是你的三舅父、我的三哥,他為你出山尋藥草去了,明日回來。”聲音淡淡的,不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