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鳳翔之諾(第6/7頁)

我“哦”了一聲,言道:“既如此,夷光先回去了。”轉身欲走。

“我沒說準你走,你敢離開?”威嚴冰涼的話語在身後響起,低沉的嗓音,入耳攝人心慌。

我深深吸了口氣,輕輕一笑,道:“敢問惠公還有何事命下?”

夏惠此刻倒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莫名一軟:“坐下,我想和你談談。”

我側過身,瞥眸看了他一眼,順從地走去一旁的椅中坐下,幹脆地:“說吧,夷光聽著。”

夏惠緩步踱來,垂眸望著我半日,不言不動。我蹙眉擡眸,卻見他復雜飄忽的目光,似遲疑難定,又似帶著一抹隱隱的愧疚和不舍。

“惠公有話,但言不妨。”我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

“孩子沒了,是那碗安胎藥的問題。”他低低出聲,卻驚得我差點兒跳起來。我怔了片刻,手腳發涼,待要站起時他卻垂手將我按住,冷冽的眸色一瞬柔軟,盯在我的臉上,似決絕,又似痛心:“不必懷疑你師父,藥,是我下的。”

“你!”我又恨又氣又傷心,忍不住一掌揮去重重拍在他的肩頭,冷笑,“你……你好哇,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舅父?接二連三,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我大病初愈,掌力無勁,拍過去他紋風不動,只是那猶帶冰雪寒芒的目色逐漸嚴厲下來,緊緊望住了我的眼睛。

夏惠道:“那孩子本來就要不得,你師父明白卻心軟下不了手。你如此聰明,難道一點也不知曉其中利害?且不說那孩子因你體內瘴毒本就羸弱不堪,縱使生下也會夭折,不僅如此還會累你半生身體病弱,難以痊復。只說那孩子的身份,生父是自己母親名義上的堂哥,世間沒有遮掩長久的秘密,他的身世一旦揭曉便是奇恥大辱,你讓他何存何處?豫侯說是愛你至深,卻連一個婚約都許你不得,為他受苦受屈你何苦何求?”

夏惠一口氣說完,見我茫然無言,他長長嘆息了一聲,又忍不住勸道:“再說如今你將嫁晉國穆侯,即便他心胸寬廣得可容下那孩子,你能安心?襄公不會懷疑?想必你也知道襄公是何等人物,天下心狠手辣最厲害者非他莫屬,晉穆實是他最寵的兒子,縱是儲君之位暫不給他,縱是囚禁他不得自由,卻也是費盡心機地在保他周全不受一絲折損。你連連累晉穆至如此難堪的境地,那襄公早不知對你成見如何,你卻還想著要帶那無顏的孩子穩居晉國?”

我冷笑,言道:“我何時說我要嫁晉穆,我何時說了?”

“晉穆此人,你不嫁,也得嫁,”夏惠吐詞落音,字字清晰擲地,霸道得不容他人一絲反駁的余地,“丫頭你不要太任性……”

話未完,門陡然被風括開,滿室藥香騰繞而起,草葉飛亂,有青影夾風而入,彩色長鞭在搖晃的燈花下凝成一束犀利光芒,直直抽向夏惠的方向。

夏惠不閃不躲,扭頭時,面色寒如冰石,眸色淩厲。

他剛揮袖欲擋那鞭影時,我趕緊起身護在夏惠的身前,低喝:“爰姑,不得放肆。”

無論心機還是武功,爰姑怎是夏惠的對手?這鞭若打下來,只能是苦了爰姑。

鞭影將落臉龐被她險險收回,門扉又關,適才大風下燈火歇了一半,唯余的一半輕輕飄蕩著,陰影浮浮,照得一室藥草鋪地的景象更顯淩亂。

魅兒拍翅站在門口處,見我望過去時,它眸間略有愧色,低了頭輕啄地上的飛屑草藥。

爰姑伸手拉我入懷,哽咽聲輕微:“公主倒狠得下心,竟這般無言離我而去,若不是魅兒回來送信,若不是我的輕功還未荒廢,是不是你今生都不願再見我了?”

我忍不住流淚,默然不說話。

爰姑的手在我後背輕輕撫著,聲音傷感下去:“你和無顏……還有我那可憐的孫兒……公主,你們這般折騰當真是想要爰姑的老命不成?”

我依然不語,只推開她,凝望眼前那張熟悉的面龐時,卻陡然發現幾日不見,她卻又蒼老不少。鬢角花白,容顏倦怠。

“爰姑……”我低嘆,無奈,“對不起。”

爰姑望著我,半日,她又側眸看了看一旁不再出聲的夏惠,開口時聲音顫微:“公主,你當真要嫁晉穆?”

我不言。

夏惠冷道:“豫侯已然做主答應,聶無爰你還不知?”

爰姑驚詫,面色蒼白,笑意苦澀,許久,她方能說出話來:“好,好好……原是這孽障狠心傷你……他天天舍了新婚的妻子住來疏月殿,幾日幾夜地不睡覺,一旦閉眼,夢裏都在喊著你的名字,我只當他與我一般找你發瘋,念你發狂……可我卻不知,卻不知他在私底下卻做了這般的事。”

我聞言一僵,只覺腦海中空茫一片,昏睡時夢裏那人抱住我囑咐叮嚀的話語再次回現思緒中,我愣了片刻,倏而,我抽離被爰姑握住的手,輕聲道:“爰姑,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