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莊公殯天(第5/6頁)

果不然,第一個出聲冷笑的,便是素來和無顏有嫌隙的先王王後。

嬌面一沉,紅腫的眸間有厲色隱動。她咬了牙,恨道:“怎麽先王剛死,他就敢以下犯上命令本宮?滿殿的人為先王哭喪如此久,眾目睽睽,只是我們倒不曾見他豫侯為父王流過一滴淚!”

傳命的是秦不思,他此刻面容雖哀,但還是低頭對著先王王後溫和道:“王後息怒。豫侯在側殿,早是心傷神傷,悲痛不已。”

“哦?”王後的柳眉高高一揚,她索性站起了身,冷笑道,“本宮是先王王後尚且跪在此處,他是什麽東西,憑何單獨在側殿默哀?”

一句問畢,殿裏便有聰明的人立即隨聲倒吸了一口冷氣,伏面地上,瑟瑟抽泣。

秦不思定睛看著滿面怒氣的王後,唇角隱約扯起一絲笑意,冷森森、陰沉沉,目光閃爍時,有些不懷好意的狡詐之色。

王後僵,倏而臉色一白,眉尖緊蹙時,胸口起伏不定。

想來她也意識到自己話裏那不答自知的秘密了。齊國先王逝時,只有繼任君主方能獨身在側殿,或者哀悼,也或者是安排他繼位後的大事。

但王後總是一國之母,她雖震驚了片刻,但沒多久便回過神來,下巴高高擡起,神態依舊威儀,只是偶一瞥眸時,眼中鋒芒顯然有些受挫:“先王殯天時,可有遺旨是何人繼位?”

秦不思垂首,答:“先王逝前,唯召豫侯獨見。”

王後面容慘淡,這一下,縱是她再尊貴如斯卻也不能不低頭了。

先王臨逝前只見豫侯,那無論遺旨如何,都是豫侯說了算。即便先王有意繼位的人不是無顏,但憑他手中的軍權和他在朝中的威信,無論何人去挑釁都會是自取滅亡的結局。

王後揮袖撫摸了一下跪在她身側、呆然瞧著殿裏變化的年幼無翌,嘆了口氣,冷冷一笑,終是再跪了下來,大哭,聲淒涼,痛自肺腑傳出:“先王,你好狠心哪……”

一聲領頭,隨即哭聲此起彼伏,一重更勝一重。

我驚然回頭,盯著東方莫:“王叔真的傳位給了無顏?”

東方莫聳肩,搖搖頭,淡漠:“齊國王族的事,我可管不著。”

王叔傳位給無顏?

我一想,心中便咚咚直跳。

如果當真如此,那是禍,還是福?

思緒無力,想了一會兒,神容皆黯下。

不,我不希望他當齊國的王。

我擡眼望著側殿的方向,久久,收不回視線。

夜色已降,黑幕低垂。卷風來回呼嘯,一次次穿過大開的殿門劃破滿室的淒沉,燭火暗一時,明一時,光線晃動不停地落在殿裏人神色莫辨的面龐上。

眾人哭哭停停,而後無顏也未再讓秦不思出來強制命令。

耳邊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只是沒撐到片刻的工夫又停落,殿裏慢慢恢復了安靜。

已是深夜,所有人在這裏跪了六七個時辰,皆是又冷又餓,卻偏偏無人敢起身離開。諸人低頭,默然等著他們的新王出來,雖不能在此刻辦登基大典,但終要等新王踏上龍輦,親手合上先王的棺蓋才能起身稍微休憩一下。

半天後,安靜變成了死寂,滿殿落針可聞。如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開口說話的話,那不論是公是私,怕都是大大的不識趣了。

偏偏,就有這樣的人——

“母後,無翌餓了。”小心翼翼的童聲,帶著稚氣,帶著懇求,帶著期盼和無助,於是變得可憐兮兮。

王後哼,隨手掩了他的口,眸光一寒,惱火的模樣頓時嚇得小無翌低下頭去不敢掙紮,也不敢再要求。

其他人擡頭瞧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氣氛隱隱有些松動。

倏而側殿門開,轟然的聲響聽得所有人低眉垂目,大氣也不敢出。

殿裏守靈柩的侍衛皆單膝跪下,我也不例外。眼見身邊的東方莫還是旁若無人地輕松站著,我皺了眉,扯了他的衣袖想讓他跪下。

東方莫大怒,道:“我這輩子從不跪人!”

言罷見我瞪他,他撇了唇,眸光一閃,這才不甘不願地坐到了地上,嘴裏嘀咕:“見鬼,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矮人一截!”

我沒空理他的瘋言瘋語,只擡眸看著側殿的門,瞧著由裏面緩緩走出的白衣男子。

一瞬,目光直,腦中空白一片。

心底驟然揪痛如針絞,眸間盈盈光閃,淚水潸然而落。

他的頭發……

今天早上纏繞我手指時還是墨黑的顏色。

此時卻白如飛雪含霜,映著燈火,光華淺成,垂似銀練。

為了不讓自己失聲驚呼,我死死咬住了唇,直到一絲絲腥味沁入齒間,卻也不敢松開。

他慢慢走至殿中央,眸光輕轉,淡然而又平靜的眼神在眾人臉上來回停留後,忽地眉宇一展,略露溫和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被自己母後掩住了嘴巴的無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