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莊公殯天(第3/6頁)

王叔既然對我說了“不行”,那對他,也同樣是要說“不”的吧?

那他呢?他會怎樣?

我黯然一笑,頓時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回身坐到書案後,打開那些還未拆開的卷帛,一一細覽。

仿佛對著這刀光劍影、詭譎多變的沙場,我的心才能徹底安靜平穩下來。

這是個怪圈。

名字叫逃避。

積余的卷帛並不多,無顏看了一夜,有關重要軍情的奏折基本已看完批好,我能做的,不過是在看似忙碌翻閱了一陣奏報後、雙眸又呆呆地盯著絲絹上的字跡出神了。

無顏一去兩個時辰。未回。

太陽早已升起,燭火依然明亮,玉鼎暖爐的熱度絲絲不絕繚繞滿室,雖是如此,偏偏我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寒。寒氣入骨,是種難以抵禦的凜冽。

時間愈長,手腳愈冰涼。先前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漸漸洶湧擴張,無助和疼痛的感覺無端自四面八方襲入大腦,緩緩轉變成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悲傷。仿佛,身邊有個至親至近的人正離自己遠去,遠去,音容沉浮縹緲,直至消失不見,一時恍惚是夢,一時又恍惚是心神皆可受刺激的大慟。

我猛地吸了口氣,不耐煩地起身,吹滅了所有蠟燭,把帷帳勾起,打開了窗扇,讓清新冰涼的風一縷縷吹入室內,撩飛起一波接一波翻滾不息的寒氣。當周身凍僵的時候,就不再知道什麽是冷、什麽是涼,而心中的憋悶突地也似冰封,不曾散,卻也不再亂竄。

少而房門作響,白朗的聲音在門外定然傳來:“豫侯,末將有事請見。”

“進來。”

“豫……”有人踏步進來,喊了一個字後,余音吞下肚中。他反手關了房門,走了幾步靠近我身旁,低聲道:“原來是公主。”

“你要的東西在書案上。那卷深藍錦紋的卷帛便是。”聲音像是自冰縫裏擠出的,有溫度,是徹骨的寒。

白朗遲疑一下,並沒有轉身去拿那卷帛書,而是輕聲奏道:“鐘城那邊有變。”

我動了動眼珠,瞥向他:“何變?”

“梁軍的水師沿泗水支流而上,不日即可到達鐘城與楚軍會合。”

我怔了一下,冷笑:“冬天出水師遠征?找死吧!”

“那我們要不要……”白朗試探地問我,眸光閃了閃,有些躊躇,“把剛剛改作步兵的水師再改回來,若梁國水軍真的到了泗水江邊,到時再防怕就來不及了。”

“不必……”正揮手要否決時,我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和無顏已醒的事實,話剛出口,忙又咽了回去。

一軍不可有二帥,將心歸攏,講究無上的威勢和統一的命令,我不能逾越。

揣度一下後,我垂眸,緩緩開口:“這件事,還是等公子回來再作打算。”

“是。”白朗應聲,腳步一移,轉身去拿那卷帛書了。

俄而窗外驟有笙管鐘鼓齊奏,聲聲重重,長鳴寥遠,九曲,九歇,九響,九霄肅穆,碧天落哀。

眼皮驀地發突直跳,臉上陡然失了所有的顏色,心中的冰塊逢此鐘鼓聲而碎裂,尖冰鋒利,在身體中劃開了一道又一道傷口,鮮血流淌,一時痛得我不知所措。

身後“啪”一聲輕響,細微的聲音,此刻聽入我耳中時卻驚得我差點兒跳起來。我回頭,只見白朗面色蒼白發青,目光呆直茫然,臉上神情驚中有痛,痛中有悲。

“王上!”他張口低呼,一向似鋼鐵堅毅的沙場大將此時眸中含淚,雙膝一彎,對著兩儀宮的方向便跪了下來。

我望著他,愣然,再愣然,刹那清醒時,忽覺胸口被什麽死死勒緊,呼吸頓時不順暢。

九重笙管哀奏畢,青銅相擊的悠揚晃蕩聲響徹整座宮廷。

這是召諸侯大臣、後妃命婦前去先王靈前哀悼的樂聲。“王叔……”我呢喃,突地渾身一震,揚手自帷帳上撕下一片綾紗蒙住臉龐,擡了腳步,不顧一切地便朝房門跑去。

“公主!”白朗猛地起身,伸臂擋在我面前,眼神雖慌亂著急,口氣卻依然鎮定如初,“無論如何,公主萬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自己的面容和身份。”

“讓開。”我冷喝。

白朗單膝跪地,情急道:“請公主三思。先王剛逝,難道公主想要他的魂魄走也走得不安心?”

面容頓時沉下,我狠狠盯著他,厲聲:“你是讓還是不讓?”

白朗低頭,揖手請求:“公主請等臣下片刻。臣下有主意讓公主能前去兩儀宮陪伴先王卻不讓別人發現。”

我皺了皺眉,唇角微微一抿,沉默。

“臣馬上回來。”他起身,飛快地走出書房。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呆了又呆,身子顫了又顫,一個撐不住,終是軟軟傾身,癱坐在地。痛到深處,驚到深處,只能是麻痹了所有神經和感受。這一刻,縱使我想哭,眼中卻也流不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