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莊公殯天(第4/6頁)

東方莫既然已經從夏國回來,王叔為何還會驀然薨逝?

我伸指摸了摸臉頰,無淚,冰涼。

白朗找來一套禁軍侍衛的黑甲戰衣,等我換上後,帶著我一路直奔兩儀宮。

宮人行動迅速,自鼓聲響起到現在,未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原本宮檐懸梁上垂掛著的、那些追悼無蘇的素青絲帛皆被換下,替之了雪白的綢絹和墨色的綾緞圈繞起整座宮廷。

黑白相間的醒目,讓天地暗色。

烏雲一片片籠罩頭頂,遮去了熠然的驕芒,擋住了澄澈天宇,北風一陣陣刮割宮墻,每掠過一處,留一聲淒切的嗚咽。

飛鳥藏盡。

落梅紛揚。

宮人面色戚戚,麻衣孝服。

哭聲震天撼地,無論是在宮墻內,還是宮墻外。

先王靈柩停放兩儀宮,我到時,宮外千人同跪,素衣滾滾如雪壓。

白朗以看守先王靈柩貼身侍衛的名義將我送入兩儀宮裏。正殿百燈高懸,所有的燈罩皆換成了純白的紗料,紅綢的衣被除去,眾妃嬪、大臣跪在冰涼的玉磚上,掩袖遮面,啜啜泣泣,看似音容俱哀,只是不知道真心難過傷感的,究竟能有幾個?

白朗拖著木然得似已毫無知覺的我到殿角,低聲道:“雖大哀,但城池守衛不能放松。臣下恐楚、梁賊人見我國追悼先王、無心應戰時突襲金城,所以得去前方守著。公主你……”

我點頭,麻木得冷靜:“你去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白朗嘆氣,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王叔的靈柩,澀聲:“臣下無道,本該在此陪伴先王遺魂,但因國危戰緊,不得不前去城墻駐守。望先王恕罪。”言罷他就地叩首,九拜之後,方決然離去。

我深深吸了口氣,倚身靠在身後的墻壁上,努力讓自己站直。

王叔,你臨死也不見你口中念叨著最疼的夷光一眼,何其殘忍,又何其放心?

燈火譎然搖曳,縱使日間,也映得滿殿光線飄忽,遠遠望過去,那個身著黑緞瑞枝龍袍、安詳躺在紫楠棺木裏的人面容間忽而光華流轉,忽而陰影側側重重,忽而又溫華淡定似暖玉,一瞬一個樣,宛若王叔生前那些生動盎然的臉龐似畫般一幅接一幅錯開,清晰闖入我眼簾的同時,更深深照亮了我腦中綿延不斷的記憶。

這個性情溫和得其實根本不適合做一個孤寡霸氣王者的男子,十八年來,他用他的寵愛和珍惜將我捧在掌心裏呵護長大,他給我的所有,遠不似一個叔叔,甚至也不似一個父親,有的時候他的慈愛和細心,倒像極了一個母親才有的溫暖。

我生而不幸,因為父母俱亡。

我又生而有幸,因為身邊有爰姑,還有王叔。

眼前撒手離去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養我育我十八年的,父親。

我咬了唇,眸間幹澀滾燙仿若有火在燒。心痛似裂,噬骨的疼在體內散開,再散開,鉆入血液,滲透肌膚,緩緩圍住了我整個人,將悲傷層層罩下,喚醒了我所有僵化的思緒。淚水慢慢逼上眼眸,濕潤了那片幹澀,一點點凝聚,再一滴滴落下。不多時,便泣而不知所以。

感情迸發欲至崩潰時,身旁有人湊了過來。

“女娃。”他嘆息,語中不忍,帶著輕微的哽咽。

明白過來是誰後,我惱得一掌揮過去,拍上他的胸膛,怒道:“為何不救他?”

東方莫悶哼了一聲,隨即苦笑。淚光閃閃中,我模糊地看見他滿臉的無奈和失落。恍惚中我有些明白,此時他的痛和他的悲,並不見得比我要少。

或許更多。因為他號稱神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友這般逝去而無能為力。

“師父……”我低喊,有愧,只是比起心中的難受和傷心來,那也許就算不得什麽了。

東方莫嘆了口氣,伸手將我抱入懷中,指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女娃,對不起,是為師無能。要打要罵,皆由你。”

“師父。”我埋首,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裳。

衣服不是明橙,而是低調消沉的暗灰。

一如他和我現在的心情,暗淡,無神。

雖活在日光下,卻不見太陽的顏色。

離歌渺渺,哭聲陣陣。半天下來,待所有人都哭累了,聲音幹啞漸低時,有內侍自側殿出來,高呼:“豫侯命,所有人哭聲不得停,不得歇,不得低,恭送先王魂歸太虛!”

昏昏沉沉的腦子倏地被這聲激醒,我隨手抹了眼淚擡頭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入殿後就不曾見到無顏的影子。

這聲命令傳下來,俯首跪地的大臣們不見如何,一些平日裏深受王叔寵惜的妃嬪卻早已按捺不住地陡然色變。

豫侯何人,不過是一公子爾,有何權力讓分屬他長輩的諸妃嬪聽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