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冷欺花(第4/18頁)

太子在書桌前執書而坐,見錦書進來,放下書站了起來。他穿著天青的竹紋夾袍子,外頭罩了件翻毛泥金皮馬褂,頭上戴著八梁白玉束發冠,朝她淡淡地笑,眉眼都舒展開來,朗朗清舉,愈發顯得俊秀溫文。

錦書規矩地肅了肅,他伸出手虛扶了一把,只道:“免禮吧,沒人的時候不興這個。”

門邊站著的馮祿不由悻悻然摸鼻子,心道什麽叫沒人的時候?我這麽大個人主子沒看見嗎?還是給我打暗號打發我出去呢?細一掂量,還是出去吧,太子爺有話要說,自己杵在跟前礙眼。到廊子的滴水下候著,太子爺也不會磨不開面子,想說什麽,想幹什麽,只管盡性吧!萬一太皇太後那兒有什麽動靜,自己也好早一步通知屋裏的人,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想著就要往外退,太子瞥了他一眼,“先別忙走。”指了指那個香爐,“把那個給我弄出去,我聞不慣這味兒。”馮祿躬身道是,捧著那獅子鎏金香爐座退了出去。

太子語氣溫和,“你在老佛爺這裏好不好?下頭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錦書蹲身道:“謝太子爺關心,奴才一切都好。”

太子點頭,也沒計較她這種刻意遵守的尊卑禮儀,自顧自道:“我總想來瞧你,可人多眼雜,又不能近身說話。今兒初一,宮裏的規矩松動些,我也管不得別人怎麽看了……”

錦書越聽越不對勁,心怦怦地提了起來,只裝木訥,緘口不語。

太子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她身上有股如蘭的味道,在這滿室清香中,如醍醐似的沁人心脾。打眼望過去,弱柳一般的顏色,俏生生地立著,因袍子有些大吧,腰身裏看著空落落的,更添了三分溫婉。太子怡然地笑了笑,心想何等的有趣,這麽溫柔的長相,偏生了副剛強執拗的性子。她要是能示個弱,露個笑臉,那又是怎樣美好的光景啊!

一頭思量著,一頭從荷包裏取出一只鐲子遞過去,抿了抿唇,略顯羞赧地低語,“這是我淘換來的,看著水頭足就買來送你。你收著吧,內務府不記档的。”

錦書頗意外,擡頭看他,他表情不自在,臉色微紅,全然沒有以往老成的架勢,顯出和年紀相仿的青澀。一手托著那只鐲子,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握了放,放了又握,似乎是緊張到了極點。

她張了張嘴,“太子爺做什麽要送奴才東西?奴才受不起。”

太子見她目光盈盈如秋水,話雖疏離,神情卻柔軟了許多,心下歡喜,便道:“我前兒上琉璃場,正碰見個潦倒的秀才變賣家私。我看這鐲子好,從前聽我皇祖母說過,這種翠中帶翡的極少見,叫什麽富貴玉堂春。我原想買一對的,可惜只剩一只了,也沒多想就買下來了,今兒帶來送給你。”

錦書搖頭推辭,“奴才無功不受祿,不敢收太子爺的東西。”

太子一怔,急道:“就當我賞你的,謝謝你陪我說了這麽會子話,謝謝你願意搭理我。”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把鐲子套在了她腕子上。那碧綠的一泓流光映著雪白的皮膚,簡直令人目眩神迷。

太子一時忘情,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錦書掙了兩下沒能掙脫,情急之下面紅耳赤地低呼,“請太子殿下撒手!”

太子回了神慌忙松開,尷尬得左右不是。又怕她不肯收,囁嚅道:“別拔下來,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看在小時候的情分吧,別和我這麽見外。這大過年的,就是不相幹的人還道個新禧呢,你全當我是個舊友,贈了禮敘敘家常也使得。”

錦書捂著那鐲子道:“奴才沒有東西回贈,況且我要當差的,戴著沒法子幹活。”

太子笑道:“不打緊。”解下荷包塞給她,“今兒先戴著,等要當差了再摘下來收著。”視線又在她手腕上流連,一遍遍地看,就像欣賞名家字畫似的,怎麽都瞧不夠。

錦書只得屈膝謝恩,太子擡了擡手示意她免禮,又道:“我聽老佛爺說今晚你隨侍,那咱們晚上還能見一面。往後我到慈寧宮晨昏定省天天來看你,你缺什麽要什麽都和我說,我給你辦。”

錦書心裏顫了顫,躬身道:“多謝太子爺垂憐,奴才福薄,不敢勞動太子爺。只求太子爺將奴才當閑雜人等,方是成全了奴才。”

太子的臉漸漸冷了下來,“你別一口一個奴才,這是打我臉呢!我沒辦法拿你當旁人看,我只答應在別人面前端架子不親近你,可要是背著人,我願意對你好,你也管不著。”

錦書甚感無力,嘟囔道:“這是什麽話!”

太子道:“我是南蠻子脾氣,小時候你不就是這麽說我的嗎!”

錦書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的,被他這麽一調侃,到底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太子看那笑容明媚得像春天裏的日頭,照得他渾身溫暖敞亮,傻乎乎也跟著笑起來,直道:“你瞧,這樣方好。高高興興的是一天,苦大仇深的也是一天,不如樂呵呵的。從前的事就當是一場夢,全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