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頁)

留下橘諾,是當年相裏闋萬不得已用的一個下策。眼看少女一日日出落得美麗聰穎,更是紮在他心中的一根長刺。相裏闋早已有心拔掉她,無奈傾畫夫人護得周全。

後頭的事情,論來也是橘諾自己不爭氣,同教她習字的夫子有了私情,懷了身孕。比翼鳥一族體質殊異,懷胎不易,墮胎更不易,動輒橫屍兩命。墮胎是死,這個事被相裏闋曉得也是死,為了保下前夫唯一的血脈,傾畫夫人別無他法,輾轉思忖後,終於撒下這個彌天大謊。

蘇陌葉嘆了口氣。這些過往都實實在在發生過,遮掩過往的木盒子再結實也未免透風,有形有影的事情,帝君想要曉得,自然就有法子可以曉得。

雖然瞧著帝君日日一副種樹釣魚的不問世事樣兒,但聽過這位天地共主執掌六界時的嚴謹鐵血,他自然不信帝君墮入此境後果真諸事不問。

見微知著,睹始知終,這才是帝君。帝君他當日在小廚房中說出利落二字時,怕已是在心中鋪墊好了今日的終局。

蘇陌葉盯著杯中碧綠的茶湯犯神,橘諾絕不能死,倘若死了,後頭什麽戲也唱不成。既然這一次是帝君做主將橘諾的事晾在了上君跟前,是帝君他老人家要借相裏闋這把刀懲治橘諾,若旁的人將橘諾救出來,豈不是等同於與帝君為敵?果然無論如何,還是只能靠鳳九出這個頭啊。

陌少神思轉回來時,正瞧見鳳九眼睜睜直盯著自己,眉間糾結成個川字,話中間疑惑道:“阿蘭若雖然不如我折騰,但從前同橘諾結的梁子也不算輕,為何她當此關頭卻要救橘諾一命,這個理我想不順。今日你若能說通我,我就全聽你的,你若說不通我,我就還要想一想。”

陌少欣慰她居然也曉得自己折騰,撈過一個趁手的圓凳落座,又給自己續了半杯茶,擺出一個長談的架勢方道:“阿蘭若當初要救的,並不是橘諾,而是沉曄。”又問她道,“阿蘭若同沉曄,你曉得多少?”

鳳九比出一個小手指來,大拇指抵著小手指的指尖給陌少看:“曉得這麽一丟丟。”

陌少手撫茶杯,良久道:“我可以再給你講一丟丟。”

02.

世間之事,最無奈不過四個字,如果當初。

陌少的這段回憶中,“當初”是若幹年前的四月二十七,刑台上橘諾行刑。“如果”,是那時他領著阿蘭若前去台前觀刑。

凡人在詩歌中吟詠四月時,免不了含些芳菲凋零的離愁,生死相隔的別緒,借司命的話說,乃是四月主殺。

梵音谷雖同紅塵濁世相離得甚遠,這一年的四月,卻也籠了許多的殺伐之氣。先是宗學裏處決了一位教大公主習字的先生,再是王宮中了結了幾個伺候大公主的宮奴。未幾日,大公主本人,竟也被判上了靈梳台問斬。

身上擔了兩條重罪,一條欺君罔上,一條未婚私通。

大公主是誰的種,曉得此事的宗親們許多年來雖閉口不言,此時到底要在心中推一推,這是否又是上君的一則雷霆手段?不明就裏之人,則是一邊惱怒著大公主的不守禮知恥,一邊齊拱手稱贊上君的法度嚴明。這樁事做得相裏闋面子裏子都掙得一個好字。

到底是公主問斬,即便不是什麽光彩事,也需錄入卷宗史冊。為後世筆墨間寫得好看些,刑官拔凈一把山羊胡,在裏頭做足了學問。觀刑之人有講究,皆是宗親;處刑之地有講究,神宮跟前靈梳台;連行刑的劊子手都有講究,皆是從三代以上的劊子手世家海選而來。

這樣細致周到的斬刑,他們西海再捎帶上一個九重天都比不上,蘇陌葉深以為難得,行刑當日,興致盎然地揣了包瓜子捎領著阿蘭若在觀刑台上占了個頭排。

他本著一顆看熱鬧的心,阿蘭若卻面色肅然,手中握著一本往生的經文,倒像是正經來送這個素來不和的姊姊最後一程。

行刑的靈梳台本是神官祈福的高台,輕飄飄懸著,後頭略高處襯著一座虛浮於半空中的神殿,傳出佛音陣陣,有些縹緲仙境的意思,正是歧南神宮。

風中有山花香,天上有小雲彩,橘諾一身白衣立在靈梳台上,不像個受刑之人,倒像個絕色的舞姬將在雲台之上獻舞,肩頭擔的罪名雖然落魄,臉上的神色到底還有幾分王家體度。

觀刑台上諸位列座,兩列劊子手抵著時辰擡出柄三人長的大刀,刀中隱現猛虎咆哮之聲。此刀乃是刑司的聖物,以被斬之人的腕血開刀,放出護刀的雙翼白額虎,吞吃被斬之人的血肉生魂,並將魂魄困於刀中若幹年不得往生。筆頭上雖也是斬刑兩個字,這卻又是和凡界砍人腦袋的斬刑有所不同。

大刀豎立,橘諾的腕血祭上刀身的一刻,四圍小風立時變作接地狂風,虎嘯陣陣,明晃晃的刀身上呈映出清晰的虎相。眼看烏雲起日光隱,猙獰的虎頭已掙脫刀刃,橘諾煞白著一張臉搖搖欲墜,白光一閃,利劍破空之聲卻清晰灌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