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王都的花,比之南邊觀塵宮的茶花,花期一向晚些。賞過觀塵宮的茶花,轉悠回王都,正是晚櫻玉蘭之類鬥艷的時節,滿大街錦繡的花團,看著就挺喜人。

這一派大好的春光,卻並未將鳳九的情操陶冶得高尚,她自打回到王宮,閉門不出,一直在琢磨著如何將橘諾嫦棣兩姊妹坑回去。

九曲籠中嫦棣同她結了大梁子,尚未等她蓄養好精神,橘諾又摻進來一腳給她下了相思引。

她長得這麽大,頭一回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坑成了個同花順,自尊心頗受了些打擊。

兩位公主一直被上君軟禁著,不說罰,也不說不罰。鳳九琢磨,照上君對嫦棣的寵愛,估摸關個幾天此事也就罷了。但明顯她不能作罷,她得候著她們被放出來時再將她們關進去。

這個打算倒是有胸懷也有骨氣,她眼巴巴數著手指頭等了數日,可最終,卻等了個未遂。

三月二十七,宮中輾轉傳出一個消息,說橘諾公主不守閨訓,與人私通,懷下孽子,大辱宗室,已判削首之刑,功德譜中永除仙名,近日便要行刑。

關於嫦棣,明面上雖沒有聽說什麽,但從內帷裏也隱約傳出幾句私話,說是嫦棣公主因前幾日打碎了上君鐘愛的一盞明燈,被上君流放去了一處荒涼地界思過自省。

鳳九得知此事,有些傻眼。

橘諾未婚有孕,肚子裏的孩子竟還頗受上君、君後的看重,她起先亦有些疑惑,心道區區一個比翼鳥族,民風難道敢比他們青丘更曠達不成?後來問了蘇陌葉,才曉得原來橘諾這個孩子懷得不一般,乃是懷的比翼鳥族下一任神官長。歷代神官長皆是未婚少女感天地之靈而結孕,這也是為甚橘諾未嫁人就敢懷個胎還懷得理直氣壯,且還能請動息澤神君下山特地調養她的緣故。鳳九猶記得當日自己還感嘆了兩句橘諾的好運氣,但今日,怎的又說她腹中這個孩子是與人私通?

正要差人去打探,茶茶卻將蘇陌葉引進了屋中。

自相思引之事後,為了避嫌,陌少其實已很少單獨找她議事,今日來得這樣突然,可見是有不得已的急事。

果然今日陌少不如平日淡定,少了許多迂回做派,手中的溫茶只潤了潤喉嚨,已開門見山道:“月前我曾說,有幾樁決定阿蘭若終局的大事情,需請你幫忙同她做個一樣的抉擇,這話你可還記得?”

鳳九捏著個杯兒點頭。

陌少沉吟:“第一樁事,已經來了。”

鳳九嗯了一聲提起精神。

陌少蹙眉道:“這樁事,或許你做起來不甘,但此時需以大局為重。”

看著她,低聲道,“救一救橘諾。”

鳳九猛地睜大了眼睛。

鳳九其人,其實很有青丘的風骨,你敬她一分,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雖不至於十倍奉還,到頭來送回到你身上的,擠巴擠巴也得是個整數。

青丘之國九尾狐一族奉行的美德,從來沒有什麽不明不白的寬容,也沒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饒恕。更別提此番這樣的以德報怨。

陌少生了顆全西海最聰明的腦子,在同輩的神仙中是數一數二的精於算計。阿蘭若這個事情上,他精於算計地發現,照著這一世諸事的進展,如同從前一般,上君將橘諾斥上刑台問斬,乃是早晚之事。他精於算計地思忖,從前乃是君後處置人處置得不妥帖,方漏了個把柄,導致橘諾懷胎的真相終有一日東窗事發。他精於算計地打算,此次只需將這個事發的由頭往後挪一挪,給鳳九足夠的時間讓她同橘諾嫦棣先了斷私怨,之後橘諾再被推上刑台,他請鳳九兌現諾言勉力一救,以她爽朗不拘的性子,此事可成哉。

但陌少千算萬算,卻算漏了東華帝君。

他記得從前橘諾懷胎之事敗露是在四月十七,可宮中此次傳出的消息,卻早了整二十日。當是時,他腦中一瞬閃過的,竟是帝君在小廚房中平平靜靜地同他所說的利落二字。

他到此時,方曉得帝君說的利落是個什麽意思。

帝君怕是早已曉得比翼鳥這一輩王室的秘辛。

四海之內,大荒之中,有權力,有女人,有紛爭,就有秘辛。每個王室,都有那麽一段秘辛。比翼鳥一族的秘辛算不得多麽新鮮,相關也無非就是那麽兩件,王位和女人。

這段糾結的往事,說起來其實挺簡單,傳如今的上君相裏闋的王位是弑兄而來,寵愛的君後傾畫夫人,其實是從親大哥手中搶過來的嫂子。

傳說裏傾畫夫人當年也很貞烈,本欲以死殉夫,但因肚子裏頭懷了橘諾,相裏闋愛她心切,言她不死便允她留下大哥的骨血,她才這麽活了下來。傾畫如願生下橘諾,寶貝一般養著。再後來生下相裏闋的骨肉阿蘭若,卻因她當日深恨相裏闋,孩子剛落地便親手扔進了蛇窩。這也是阿蘭若的一段可憐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