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金谷送客(第3/4頁)

不再理會惶恐幾欲暈厥的陳謹,皇帝另下旨道:“速去太醫院,在的人全部先叫去,張如璧趙養正若不當班也立刻傳進宮。”轉而忽又問道:“太子人呢?”太子妃一怔道:“是殿下遣臣妾來的。”皇帝冷笑道:“你現在知道護著他,他不會承你的情。他是不是不在宮中?”太子妃不敢回答,兩道玉筯直直垂落。

看著眾人離開,皇帝在殿內煩躁不堪的踱了幾步,忽然問道:“他獨子已經成了這樣,他還有什麽要緊事定要親自往外頭跑?”

起先殿內人等並未敢多言,直到一內臣為陳謹目示,良久方垂頭低聲道:“今日開釋詹府主簿,有聖旨命即日離京。”

皇帝一聲冷笑,對陳謹重復道:“狗奴才,你再攪合朕家事,朕活剮了你。”

金吾衛確在本日開釋詹事府前主簿許昌平,也確在出京必經的京郊南山將許昌平移交給了東宮衛。他刑傷未愈,行走尚十分不便。移交既過,金吾衛反轉復旨,東宮衛行將上路,忽聞身後馬蹄聲動,春明城外,金谷-道中,一騎已踏著遍地蒙茸青草,繽紛落英漸馳漸近。這是直隸東宮衛的主人,他們自然早於許昌平認清緩帶輕袍的來人,紛紛於道旁施禮道:“太子殿下!”

定權勒馬,吩咐道:“你等且退,我有幾句話要和他說。”東宮衛一百戶長隨即揮了揮手,十數軍士頃刻退避得無影無蹤。

許昌平似未過分詫異,艱難地向定權拱了拱為白布裹紮,仍然滲血的雙手,謝罪道:“臣足傷未愈,先不向殿下行大禮了。”定權一笑,直言道:“我來送君。”

他身上春衫單薄,是廣袖的白lan袍,腰間卻系著一條毫不相配的白玉帶,他自然看到了這一點不協調,慨嘆道:“殿下這次的棋,走得實在太險。”定權笑道:“果然是血脈相通,他也是這麽說的。”許昌平垂頭無語,半晌方道:“臣謝殿下。”定權擺手道:“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你。我不過擔心彼等按圖索驥,終有事發之時,倒不如先聲制人,尚可占得先機。況我原本預計,陛下尚要查訪一度,不想天子聖明至此,也少讓主簿吃了許多苦。”他看著許昌平,沉吟片刻,方繼續道:“所以主簿不必太過自責,也不必太過多情。”許昌平道:“臣明白。殿下不是為臣,殿下也不止為此,殿下苦心孤詣,是為最小損傷大局。殿下所欲者大,臣管窺蠡測,豈能盡覽盡察。”

他嘆息:“我很慚愧,最終還是不能用君子的方式堂堂正正的擊敗小人。”

他回答:“這是時代的過錯,不是一人的。”

桂棟蘭橑,彤庭玉砌外是平原晴翠,古道遠芳;平原古道外是叆叇輕嵐,如黛青山;青山外是翠色氤氳的無垠青天。仲春與暮春的交際,金谷送客的王孫默默無語,背手靜立,目與雲齊。

許昌平順著他目光一同看去,良久方嘆氣道:“臣今晨方離墩鎖,不知朝事已經如何。”定權正色道:“朝事無論如何,主簿既已離朝,便已與主簿沒有半分幹涉。我此來特意囑咐,主簿回歸,留嶽州也罷,返郴州也罷,讀書煮酒也罷,采樵鋤豆也罷,望今生安樂,千萬珍重。主簿的家人已經在等候,這些年我雖不曾慢待他們,然則也請主簿待我致歉。”

許昌平無言半晌,方釋然笑道:“殿下可知道,五年前的端五,殿下告訴臣安軍書一事時,臣便有預感,殿下固是明君,而臣之事大約不諧矣。”定權笑道:“那時回頭,尚可上岸,主簿又何必一意孤行呢?”許昌平笑道:“依殿下行事,我若回頭,只怕也是苦海無邊。前後既都是苦海,臣又何必背上背主的惡名。”定權笑道:“原來主簿無法轉舵,是因為已錯上了賊船。”許昌平笑道:“正是。”定權搖頭大笑道:“主簿慎言,不要忘記了,我今日仍舊是太子。”許昌平的目光停留在了山外青天,笑道:“我也是因為,我們明知道,最終都是會死的,可是之前不也要先活著麽?”

定權轉向他,遞出手中金鞭,道:“時候不早,主簿行動不便,願早動身。此雖駑馬,或可助主簿足力,青春為伴早日還鄉。”

許昌平拱手謝恩,見定權似欲召回東宮衛,忽又遲疑道:“殿下,今日一別,拒相見期。當日約定,尚有一事,臣……”

定權平靜一笑,阻止道:“不必多說了,我大概已經知道了。”

許昌平面色忽變,道:“殿下?!”

定權搖首笑道:“主簿可還記得那年雨中在我書房內烹茶,主簿言令堂神主奉於梵宮某處,我隨即遣人查訪,方查知中有一比丘尼眼角生朱砂痣,俗家姓宋,廿載前便皈依三寶。她其實便是主簿生母吧,如此亦可解釋,五年前中秋,我被禁後主簿為何告假只身返鄉,以致誤班半日。主簿是咨詢舊事,以為參謀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