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錦瑟華年(第3/4頁)

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女,捧著自己的手,擡頭笑道:“我的心殿下摸得到,殿下的心事我卻不敢去揣測。”可是他的心思,她卻到底看得比誰都明白。

你究竟是什麽人?緣何會來到我的身邊?那金鈿明滅的光采,是你在笑還是我眼花?那頰畔起落的紅雲,是你有心還是我多情?你說給我聽的那些話,到底是偽是實?你袖管中的那線暖意,究竟是幻是真?阿寶啊,脫掉朝上的那身衣服,我其實也只是個凡人。垂楚在身,一樣會疼痛;沒有孤燈的暗夜,一樣會害怕;滿院殘陽一樣會讓我感到孤寂,觱發朔風一樣會讓我感到寒冷。神佛並不眷愛於我,亦沒有給我三目慧眼,能看穿這些喧擾世態,紛繁人心。就像此刻,我也會一樣會猶豫仿徨,因為我不知該奈你如何。

拖了這麽久,這件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最簡單的那個辦法其實他心中一直都清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個道理,盧先生不知跟他講過多少次。她當時其實是不該跟來的,宮墻外有高空長川,大漠瀚海,鶯聲鶴唳,雪滿群山;這片他無緣親近的壯麗江山,她本可以親眼目睹,如果那樣,他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麽羨慕。

定權走到窗前,送目東去,那裏看不見延祚宮,這裏一樣也看不見宗正寺,但是就在這宮墻的某個角落裏,有一個人或許還在等著他回去。定權慢慢捏緊了手中的符袋,食指一時突突跳著作痛,就像那指尖上也生了一顆心一般。

一個內侍忽然趨入向他報道:“殿下,王常侍來了。”定權收回了目光,道:“叫他進來。”王慎隨後便至,行禮後又斥退了左右,低聲向他報道:“殿下,顧將軍方才托人帶話來,讓臣轉告殿下,張家小娘子自盡了。”定權一時卻沒有聽明白,皺眉問道:“什麽張娘子?”王慎嘆了口氣,道:“是張陸正張大人的女公子,就是他私下許給齊王的。”定權愣了半晌,一手慢慢的扣上了窗格,再一用力,新裱上的厚重綿紙便悄然而破。定權望著那破漏之處,呆呆問道:“怎麽回事?”王慎低聲道:“臣亦不清楚,只聽說張大人和齊王有婚姻之約,此次便從張府中抄出了齊王的婚書,上面的生辰八字正是女公子的。”定權點頭,道:“我知道了,孟直這是不想叫我為難。”王慎也只答了一句:“是。”定權道:“你去吧,告訴顧將軍,就說孤已經明白了。把孤今日早朝上說的話也告訴他。”王慎低頭道:“將軍已經知道了。”定權訝異望了他一眼,問道:“將軍說什麽了沒有?”王慎道:“將軍只說,殿下英明。”定權輕輕一笑,道:“去吧。”

王慎方要轉身出去,忽又聞定權問道:“張陸正的女公子今年芳齡幾許,你可知曉?”王慎一愣,答道:“聽說是十五歲。”定權轉過了頭去,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王慎等了半日,便也悄悄退了下去。

定權一人在殿內呆立了半晌,方輕笑自語道:“有福之人,傷春悲秋,今後一概都免了。”新進來的內侍以為他有話要吩咐,忙上前道:“臣有罪,殿下的令旨並沒有聽清。”定權淡淡道:“沒什麽,你去告訴宗正寺卿,叫他將顧娘子送到我這裏來。”那內侍答應著要出去,又聞定權道:“你見了顧娘子,跟她說,叫她不必收拾孤的衣服和書,都甩在那裏就是了。”

吳龐德得了太子的命令,自然立刻忙前跑後,親自安排好了輿轎,吩咐將阿寶好生送到了東宮。阿寶是頭一遭到這延祚宮,被內侍引領著進了定權的寢殿,只見他已經重新敷好了藥,側臥在層層錦茵中,周遭四五個妝金配玉的宮人,或捧茶,或奉水,或為他揉捏小腿;又有四五個身著錦緞的內臣,正恭謹侍立待命。見她進來,皆起身見禮道:“奴婢等給顧娘子請安。”

離禦爐日尚有六七日,殿中已經圍出了暖閣,閣中四角都放置著鎏金炭盆,一室之內,陶然暖意撲面襲來。兩楹間一對三尺多高的金狻猊,緩緩吐出加南香氣,這本是太子最喜愛的沉香品,西府中亦是常用,只是在這堂皇殿閣中再點起來,卻多了一層說不上的奇異味道,或許是因為甘冽藥氣夾雜在了其間。

阿寶忽而只覺渾身都起了些不自在,只是點了點頭回意。定權的聲音仿佛是極遠處傳過來的,帶一絲慵懶,也有一絲暗啞:“請顧娘子上來吧,你們都下去。”十余個宮人一齊斂裾行禮,依次退出,連半分聲響也沒有發出。阿寶遲疑走上前去,喚道:“殿下。”定權懶洋洋笑了一聲,微微側了側頭,示意道:“你坐吧。”

他的榻上三面具圍著描金畫屏,春夏秋景的江山圖畫各據一角。數層四經絞羅的帷幄,用朱紅色流蘇虛束,半垂在兩側。榻上張鋪的茵褥,皆是極品吳綾,因為只是側臥,一只官窯蓮花枕也被推至了一旁。定權此時只穿著一身玉帶白色的中衣,衣上的絲光便如水波一般,順著他修長的身體流淌下來。雖然只是一恍惚,這不堪的繁華卻已經刺痛了她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