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錦瑟華年(第2/4頁)

大理寺卿慢慢踱出了永定門外,素來與他親善的吏部左侍郎朱緣卻偷偷跟上了前去,低聲笑問道:“邢大人,二殿下今日可沒有露面呀。”大理寺卿似笑非笑,道:“他一個藩王,按制本就不該參加朝會的,就是不來又有什麽好奇怪的?”朱緣又問道:“邢大人,那張大人現下……”大理寺卿板著臉道:“朱大人,這些事情還是少打聽得好。大人只安心升你的官,到了那時候,本官再去為大人致賀,不好麽?”朱緣一笑道:“邢大人這話,下官就不明白了。”大理寺卿冷笑一聲道:“朱大人,何苦跟本官在這裏拿唐,我倒不妨問大人一聲,殿下今日的那番話,大人可都聽明白了?大人不必答我,只說一句,青宮的本事較之此人如何?”說著伸出兩指悄悄一比,朱緣不妨他問得明白,默了半晌方嘆道:“一龍一豬,安可作比?”大理寺卿笑道:“大人早心知肚明,又何必再來問我?”一時二人無語,見有人過來,便也各自走開。

皇帝回到了內殿,坐了半晌,方問陳謹道:“他們都散了?”陳謹答道:“是,都散了。”皇帝道:“太子呢?”陳謹面色微微一滯,道:“殿下也回去了。”皇帝問道:“他回到哪裏去了?”陳謹低聲道:“陛下並沒有旨意,殿下還是回宗正寺去了。”皇帝點了點頭,道:“你去傳旨,叫他過來。”陳謹雖不敢忤逆,卻也遲疑了一下,雖只是片刻,皇帝已是發覺了,問道:“怎麽了?”陳謹忙道:“臣這就去。”皇帝狐疑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你有什麽事得罪太子了?”陳謹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首道:“臣死罪,中秋晚上,臣出去向殿下宣了陛下的口諭,殿下當時便雷霆震怒,罵……罵了臣。此事陛下要為臣作主,臣當真只是傳了陛下的口諭。”皇帝看他的樣子,嫌憎地擺了擺手道:“休拿這話來堵朕的耳朵,你快滾吧。”陳謹不敢多言,只得又磕了個頭悄悄退了出去。

定權再入殿的時候,已經又換上了常服,跪倒向皇帝頓首行禮,直到直起了身子,皇帝也並不叫起,只是默默打量著他的臉。定權不敢與皇帝對視,終是又將頭微微垂了下去。皇帝無聲一笑,道:“本朝若是有誅心之罪。”話只半句,再無下文,定權卻低聲答道:“臣知道。”皇帝站起身來踱了兩步,走到他身邊,將手按在他的肩上,笑道:“朕的太子果真是長大了,朕都不敢不等著你束帶入朝了。”他手上氣力極大,又正壓在定權一道鞭傷上,定權不由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方勉強開口道:“陛下,臣只是怕失了體統,再惹得陛下生氣。”皇帝用手搬起他的下頜,看著他仍是腫脹的雙眼冷笑道:“你又怎會失了體統?今日早朝的那番話,說得是何等的得體?微言大義,滴水不漏,朕心甚慰啊。”定權只覺背上傷口又被他扯得一陣劇痛,一時不做他想便掙脫了皇帝的手,這才回過神來,叩首道:“臣謝陛下。”皇帝的眼中已是閃過了一絲驚怒,看了他半日方道:“算了吧,朕叫你過來,並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散話。事情既然已經挑開了,你還是先搬回延祚宮去。也帶上你那個什麽側妃,一並去吧。”定權低聲答道:“臣叩謝陛下隆恩。”皇帝點頭道:“去吧,今日是廿四,朕想你身上的傷還未愈,經不起連日折騰,朕叫秘書台發文,廿七日的常參就暫停一次。這幾日無他事,你好生養養身子,朕這邊也不必你過來問安,省得再勞累到了。”定權心知皇帝停朝,無非是要在顧逢恩折返長州之前,不再給自己一派的朝臣當面彈劾齊王的機會,至於奏呈大可留中不發,只是聽了這最後一句,心上還是陡然一驚,只得又俯首道:“陛下愛惜,臣銜感不盡,只是勞累一語,臣萬萬承當不起。”皇帝道:“朕不過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你又何必事事皆如此用心?莫不成朕以後在你面前說話,還要字斟句酌不成?”定權輕輕咬牙,低頭道:“臣知罪。”皇帝揮手道:“去吧。”

望著太子遠去,皇帝方問道:“你過去傳旨的時候,太子正在做什麽?”陳謹想了片刻道:“臣並沒有看得真切,恍似那個顧孺人正在收整衣物,殿下就出來。”皇帝冷哼道:“你還沒有看得真切?”陳謹忙低頭道:“臣確實沒有。”

因為皇帝有了口敕,定權從清遠殿出來,便徑回了延祚宮。細細回想皇帝方才的話,知道他心中雖為早朝上自己的言行惱火,於情理上卻也摘指不出大的錯漏來。——如是便好,畢竟本朝終究是沒有誅意之罪的。定權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伸手開了案上屜鬥,想去取鏜紙用的金刀,一手卻摸到一件荷包樣的東西,定睛看時,卻不由愣住了。那是今年自己送給阿寶的端五符袋,她出府去找許昌平之前,連著衣物又一起送進了宮來,自己當時隨手就扔在了這裏,並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其後更是忘到了九霄雲外。符袋束口的五色絲線仍舊鮮明奪目,畢竟不是用朱筆,風煙二字的墨色卻微微有些陳舊了。這驅災厄,保平安的好口彩,此刻看來,卻真如一股風,一陣煙一般,射得雙目隱隱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