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我朱孔陽(第3/4頁)

定權此日一反常態,絕早醒來,便叫阿寶端湯凈面,又要重新整結發髻。初冬的清晨,屋中尚未攏炭盆,又陰又冷。阿寶一覺睡起,只覺昨晚被中好容易聚斂起的一絲暖意在已蕩然無存,呵了呵手指,伸手摸了摸定權身上,也是一般冰涼。定權笑問道:“可是冷得很?我反正這麽躺著不能動,身上也早都僵了,反倒不覺得。”阿寶嘆了口氣,扶著定權慢慢坐起,小心幫他穿好了中衣,見他舉手扭頭之間,仍是皺眉強忍著痛楚,一面幫他結衣帶,一面勸慰道:“殿下身上的傷尚未收口,此刻還是靜養為佳,何苦這般為難身體?”定權咬牙笑道:“你只等著看就是了,來給孤穿上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阿寶看了看窗外,回頭道:“這裏頭沒日沒夜的,怎知到了哪個時辰?天還是烏著的,想是還未交辰時吧,殿下坐著便是,又起來做什麽?”定權笑著坐了回去,道:“你如今說話,索性就沒上沒下起來了。”阿寶睨了他一眼,道:“這既不是講理的地方,也不是講禮的地方,妾有得罪,殿下恕罪吧。”定權一笑道:“虎落平陽被你欺,你過來坐。”說罷用手輕輕叩了叩身側。

阿寶見他的食指上還裹著一圈白布,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向前去在他身邊坐下,問道:“可覺得好些了麽?”定權道:“手上倒還好,只是身上的傷一直亂跳著疼,現在蹭著衣服,就愈發覺得難受了。有時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阿寶,你可聽說過古往今來,有像我這般沒有體面的儲君?”阿寶並不去接他的話,偏頭看了看,道:“頭二三日就是如此,殿下再忍忍,好在現下已經極冷了,不會生出炎瘡來便好得快了。”定權嘲笑她道:“真可謂久病成良醫,倒叫你也有教訓說嘴的機會了。”阿寶面色一沉,道:“妾並不愛去想這些事情的,殿下既不願聽,妾倒還樂得不說。”定權望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佯怒道:“放肆,好大的膽子,你就欺我如今傷病纏身,整治不了你麽?”阿寶卻無心和他調笑,沉默了半日嘆氣道:“妾哪有那個膽量,不過是瞧著殿下今天高興,說兩句平日不敢出口的話罷了。”定權一愣,伸手端起她下頜道:“孤這一身背花端坐在大牢中,還有什麽可高興的事情?”阿寶略略偏了偏頭,卻沒有躲得開定權的掌握,只得道:“妾是瞧著殿下顏色和悅,胡亂猜測的,若是猜錯了,是妾沒有眼力。”定權細細打量了她半晌,見她的目光回避向一側,微微嘆息道:“阿寶,你終是不肯和我說實話,那何必又定要跟了過來?”阿寶將頭掙了出來,捧起定權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之上,輕輕問道:“殿下,它可是在跳麽?”定權點了點頭,道:“不錯。”阿寶低頭愛惜的撫了撫那只手,笑道:“今日殿下起得這般早,又叫我等著看,我想,要等的不出是陛下的聖旨而已。殿下若是冤屈得雪,重入廟堂,想必心內還不至於不豫,妾就是說兩三句輕狂的話語,殿下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殿下,這樣的實話我說出了口來,殿下心裏又會怎麽想我?我的心殿下摸得到,殿下的心事我卻並不敢去揣測。”

定權慢慢抽回了手,笑道:“這樣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你們一個個都太過聰明了,孤這是害怕呀。”阿寶擡頭問道:“真的麽?”定權並沒有答話,只是默默伸出手去,將她的頭攬至了胸前。阿寶靜靜伏身在他懷內,聽著他的勻凈心跳,與那淡淡的呼吸聲絲絲合扣,綿綿不斷,在耳畔起落。自己的一心之內也漸漸寂靜了下來,靜到了極處,歡喜隨之而生,不必修道,它就已經在那裏了。萬法皆出自然,何需苦求真偽?

當王慎領著宣旨的內使進來時,正一頭撞上了這尷尬情形,躲閃不及,只得轉頭道:“殿下,敕使傳旨來了。”定權並不以為詡,不過慢慢放開了手。阿寶擡起頭來,亦不回避,默默托著定權臂膊,扶他跪好,自己也就勢跪在了他身旁,那敕使略略咳嗽了一聲,道:“陛下的口敕,請殿下前往垂拱殿參加朝會。”定權難以叩下頭去,艱難俯身示意道:“臣遵旨。”那敕使滿臉堆笑前來,和阿寶一道將他扶起,道:“殿下請吧。”定權皺了皺眉,問道:“孤穿什麽衣服過去?”敕使被他問得愣住了,想了半日道:“陛下並沒吩咐,想來殿下這般過去就好。”定權略略笑了笑,走回塌前坐下,又將袍擺細細在膝上搭好,問道:“陛下可有旨意,要處分我?”那敕使陪笑道:“殿下這是在講笑了。”定權皺眉道:“本宮並沒有和使君說笑,使君但言一句有還是沒有?”那敕使碰了個軟釘子,只得恭謹答道:“回殿下,陛下沒有這樣的旨意。”定權道:“既沒有這樣的旨意,本宮怎可穿著一身布衣上國家明堂?請使君回稟陛下,就說臣亂頭粗服,不敢褻瀆國體朝儀,再生罪愆。”聽了這話,不單那敕使,連王慎亦急了,勸道:“殿下的朝服,最近的都放在延祚宮內,這一來一去的取回了,至少大半個時辰。陛下還在朝上等著,百官亦皆恭候著殿下,還請殿下勿拘常禮,速速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