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我朱孔陽(第2/4頁)

阿寶見定權終究是昏睡了過去,這才擡頭問道:“王常侍,太醫會過來吧?”王慎一愣,才回答道:“是,隨後便到。”阿寶便沒有再問話,只是輕輕幫定權搭上了一床夾被,又拉起了他的右手細細察看。王慎卻悄然望了她一眼,這個由內人而孺人的少女,靜靜坐在孤燈下,從頭到腳,並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皇帝是被一陣嚶嚶哭聲吵醒的,睜眼時帳外已是一片大白,回想起成晚紛繁亂夢,伸手扶了扶額頭,問道:“是誰在外面?”陳謹聽見問話,連忙打起了帳幔,扶他起身,賠笑回道:“陛下醒了?是娘娘在這裏。”皇帝擡眼望去,果見皇後正跪在床前,脂粉不施,簪珥不戴,瞧著便似老了十年一般。不由皺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皇後匆匆拭了一把淚,也顧不上多說其它,只問道:“陛下,棠兒他……”皇帝打斷她笑道:“你的耳報到快。”翻眼瞥了瞥陳謹,陳謹連忙垂下了頭去。皇帝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虛托了皇後一把,道:“起來說話。”皇後難辨他面上的顏色,亦不敢多做忤逆,只得起身吩咐取過了衣服,親自服侍皇帝一一穿戴好,又蹲下身將他袍擺細細拉扯平直,終是沒有忍住,就勢又跪了下來,掩泣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棠兒?”皇帝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道:“這話不該你問的,你回宮去吧。”皇後搖首哽咽道:“棠兒犯錯,總是妾素來的教養不善,妾自請陛下責罰,只是棠兒他,求陛下再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吧。”皇帝聽了這話,不知緣何,心下忽覺厭煩之極,冷笑問道:“皇後此話是什麽意思?子不教,父之過,總是朕這個做父親的差了樣子,他們底下一個個才會做出那些不長進的事情來。朕養出的好兒子,不勞皇後將過錯往自己頭上攪攔。還有,這次的事情,不牽扯到你就已經是萬幸,你還拿得出什麽臉面再給別人討情?”皇後與他夫妻二十載,從未聽他口中說出過如此絕情的言語,一時被堵得半晌都說不上話來,皇帝已擡腳出了寢殿。陳謹看了皇後一眼,忙匆匆跟了上去,問道:“陛下要去何處?臣去吩咐輿輦。”

皇帝只是不願與皇後多作糾纏,走出殿來,叫陳謹這麽一問,倒愣住了,忽而只覺雖坐擁天下,卻並沒有一處可去的地方,亦沒有一個想見的人,一念間只覺萬事萬物俱是乏味透頂,半晌才緩緩道:“去清遠宮吧。”

不過一夜之間,顧逢恩又被調回了長州,齊王府的門口也站滿了金吾衛中的軍師。便是冬雷震震夏雨雪,眾人亦不會如此驚怖,只是驚怖歸驚怖了,此次卻並沒有一個人再敢多說一句話。上意天心究竟如何,已不是凡人能夠猜測出來的了。

無需眾臣心內再揣測太久,第二日的早朝上大理寺卿便向皇帝奏報了李柏舟案的復讞結果。歸總下來,不過寥寥數語:齊王所指,張氏所誣,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李案仍依原審,太子操行清白如水。

所謂的回天轉日,也不過如此而已。

眾臣悄悄打量著皇帝,摒住了呼吸等著他開口怒斥大理寺或是張陸正,太子或是齊王。只有如此,他們方能一擁而上,為了自己的主君在這片金碧輝煌的疆場上奮力搏殺,或凱歌而還,或馬革裹屍,或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他們一個個整頓著峨冠廣袖的鎧甲,笏板玉帶的武器,正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待皇帝擂動戰鼓,一聲令下,就要叫金殿上血流漂櫓。此役一畢,誰為王誰為寇,誰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誰是身敗名裂的小人,方可明白見出分曉。可奇怪的是,天顏卻沒有絲毫的怒意和訝異,皇帝陛下只是帶著一絲疲憊的神情,用手指無聊的叩擊著禦案,仿佛這個結果便是他一早就想要的,而他此刻要思慮不過是該如何處置本案的兩個惡之淵藪,也許只要安置好了他們,已經敗壞的綱紀就能回到正軌上來。這樣的皇帝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滿朝忽而緘口,再無一人質疑張陸正既然早與齊王暗通款曲誣陷儲君,為何又會臨陣反戈;無人質疑太子既一身清白,在當日早朝上卻沒有只言片語的分辯;無人質疑小顧將軍已經走到了半道,為何卻又忽然折回了長州。

也許從首至尾,事情都簡單不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主上英明,儲副仁孝。只是一個亂臣,一個逆子,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犯下了這欺君罔上,傾倒綱常的罪行。只要祓除了這荊棘鴟梟,余下的正人君子依舊可行康莊大道,聽鸞鳳和鳴。

靖寧二年末的這件驚天大案,就在天子曖昧的靜默中開始悄然收煞。其中諸多□,永成懸疑。

高高在上的天子掃了一眼魚魚臣工,心中冷笑一聲,下旨道:“去將太子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