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舍內青州(第5/5頁)

阿寶忽覺鼻翼微微作酸,卻並不願明白原委。古人只道:彩雲易散琉璃脆。大多太好的物事都是如此吧,閉上眼睛的時候它們還是美滿無缺的,再睜開便已流散成風,碎裂成沙,絕不會因為人心的一句“再多留片刻”而稍作駐足。彩雲如此,琉璃如此,那飄絮飛花亦是如此。

定權放手,端詳了半日,方擱下筆道:“你瞧瞧吧。”阿寶怔忡睜開眼睛,悵悵向鏡中望去,卻不由呆住了。蹙眉回首去看定權,只見他歉疚笑笑,道:“我從未畫過,今天是頭一遭,你就多多擔待些吧。”阿寶哭笑不得道:“殿下沒畫過,便來拿我練手藝麽?”定權望著她,良久方笑道:“你的臉皮可不如玉版箋趁手——我只是見書上說,閨房之樂,無甚於畫眉者,便想來試試。阿寶,你的夫婿替你畫眉毛,你不喜歡嗎?”阿寶憶起適才心境,低頭不語。定權嘆了口氣,伸手去取那漆盒,忽見她的敞開的妝匣中擺著一枝小小的桂花,雖早已經幹了,變做了灰白之色,不知為何卻還好端端收在那裏。四周散落的簪環,卻如她所說,皆是翠玉的。一時間忽然心如刀割,痛不可遏,手指微微發抖,卻終還是揭開了盒蓋,將盒中金釵慢慢取了出來。那釵頭是一只小小仙鶴,仰首望天,展翅欲翔,一羽一爪,皆鑄得精巧無比。與尋常花釵不同的卻是,那兩股釵尾竟打磨得十分尖利。

阿寶半晌才探手過去,用指腹輕輕試了試釵尾,問道:“是金的?”定權搖頭道:“是銅,只是鎏了一層金,比金要硬得多。”一面將那鶴釵插在她發髻上,偏首看了看,似不經意笑道:“那晚的話,不是戲言。今日早朝,陛下已經奪了國舅的兵權。”阿寶身上陡然一震,擡頭看他。定權卻已變回了素日的那副神情,面上看不出半分悲喜,只道:“還記得你說過的本分嗎?若是真心的話,便請謹守吧。”

阿寶見他抽身而去,回首望著鏡中一高一低兩道蛾眉,那眉墨的冰麝香氣,尤在銅鏡前纏繞,未曾散去,一顆心卻已經慢慢墜了下去,先越過火宅,再穿過三塗,直至那墮無可墮處,卻原來就是佛法所謂的無間地獄。腳下是千載不溶的玄冰,萬世不滅的烈火;頭頂有柳絮,有飛花;中間的一顆人心不死,還兀自突突躍動,卻原來泥犁就是這個模樣。

定權回到閣中,呆坐了半日,方囑咐周午道:“此次我怕是劫數難逃了。不出今日,陛下的旨意必然會到。屆時這宮中會是什麽樣子,誰也說不清楚。她實在是太過聰明,心思也藏得太深了,至今許多事情,我都不曾看透。我若不在這宮中了,誰知還會鬧出些什麽事來。你看著她,若是十日之內我回不來,她也不肯自裁,你便……趁她睡覺的時候吧,不要驚嚇到了她。”周午愣了半晌,方知他在說些什麽,低低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