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舍內青州(第2/5頁)

然臣雖智慮駑鈍,亦常慕古者先賢之遺風。束發學書,弱冠從軍。願效馬援裹屍,立銅柱,滅交趾;仿石閔復姓,洗鄴城,族逆胡。虜寇侵我疆土,虜我黎庶,壞我祥寧,亂我國是。凡國朝臣民,雖黃口婦孺,耄耋八徵,但相提起,尤恨未能食其骨,寢其皮,況軍中熱血兒郎乎?三尺劍懸,國法如山。臣安敢行叛國通敵事,毀先祖英明於地下,遭萬夫指唾於當世?悠悠此心,天日可表。唯此一罪,雖寸磔臣身,族臣滿門,臣亦萬不敢承受。今者再向陛下俯首叩請掛甲還林事,以示臣心清白,全臣節譽,此其二。

臣自先帝皇初元年入行伍,迄今靖寧二年,二十又七年矣。臣身為孝敬皇後之兄,國儲之舅,戚畹持兵,歷來為正直之士不齒,國之動蕩,亦多本於此。是以昔者長平侯衛氏神勇忠謹,尤見詬於太史公,而況臣才德全喪乎?今邊郡暫寧,陛下宜拔賢良,更守備,內外上下一心,方可使山河帶礪,國得永寧。臣亦發斑而白,齒折而落,年老體衰,素多寢病。久居塞外,望來鴻去雁,聽楊柳梅花,不可不嗟嘆心動矣。唯願陛下再施雨露天恩,使臣不但得以生入玉門關,更可望至酒泉郡,終身服事於天子輦彀之下,則臣心無所抱憾矣。今者再向陛下俯首叩請掛甲還林事,使臣以得享天年,壽終神京,此其三。

唯此三項,皆出於臣之肺腑本心,捫血叩報於皇帝陛下。願聖主體察恩允,臣萬死不得報陛下厚重天恩。臣顧思林再拜稽首。”

顧思林這奏呈寫的也算言辭懇切,只是叫陳謹扯著一副尖細嗓子,拐彎抹角讀了,不免有些陰陽怪調,不倫不類。站在下首的一個禦史不由掩袖偷笑,卻覺一道冰冷目光投將過來,舉首一看,卻是太子,登時驚出一身汗來,忙收斂神色,隨著眾人點頭稱是。

皇帝道:“諸位臣工都聽見了。自從上月始,從禦史台到省部裏就是一片風言亂語。顧尚書是朕之股肱,國之柱石。頂罡風,冒戟雨,舍身奮戰於疆場,爾等才得這清平世界,才能飽食無事,成天塗寫這些昏昧狂悖之言,汙蔑忠臣,究竟是誰通敵賣國,便正是爾等!”愈往後說,情辭愈烈。定權立在下面,冷冷聽著,向顧思林望去,卻見他悄悄拭了一把眼角。

皇帝發作,底下的眾臣一時皆愣住了。不過片刻,便有一個禦史出列,朗聲回答:“陛下這話,臣絕不敢認同。就算無通敵□,那淩河一役指揮失當,總是將軍自已說的,國朝預計此戰兩月,至多三月便可結束,從去冬伊始,陸陸續續竟打了十一個月還多。這八個月以來,多耗費的內帑,多傷亡的將士,李尚書,黃侍郎,二位總是清楚的吧?這等嚴重失職,陛下不罰已是天恩浩蕩了。臣下等不過說了兩句實話,怎就變成狂悖小人了?”

皇帝未及聽完,已是氣得面色發白,手指著那禦史怒道:“在這朝殿之上,竟敢如此咆哮,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那禦史道:“陛下說臣咆哮公堂,臣卻不服。這朝堂之上,本是眾臣有事說事,有理說理處,此處不說,臣等還能到何處去說?臣愚頓,有話講錯了,還請陛下明示。”皇帝咬牙道:“你們哪裏愚頓,你們是聰明得太過了。來人,將他……”話未說完,已聽旁邊一個緋袍官員站了出來道:“陛下,祖宗家法,言者無罪。”卻正是他方才說的戶部侍郎黃興。皇帝一愣,接著道:“將他給朕扠下去!”那禦史也不待金吾上來,朝皇帝深深一揖,便振袖而去。

皇帝不發作方好,一旦發作,底下幾個本來不作聲的禦史,也都跳將了出來,一言一語,或說顧思林瀆職該辦;或說將軍確已年老,身體又不好;或說將軍一片赤誠,陛下應當體諒才是。總之一語,請陛下恩準將軍的奏呈。話音未落,又有幾人站出,道將軍不過自省過份,表上皆是謙辭,陛下及列位怎可當真?再說行兵作戰,本就要據實,前方的戰勢如何,怎是能預先算計好的,若是先就算好,那無知小兒不也能為將了?此時將軍若是被換下了,豈不是正遂了虜寇心意,卻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魎要掩口胡盧。又有人駁道,國朝賢將不少,便是現在長州的幾個副將,也自可獨當一面了,為何非要將軍帶病上前,況且虜寇敗北,一時半載聚積不起來,不趁此時趕緊換防,叫新將熟悉邊事及屬下,日後再有戰事,將軍又病了,那可如何?先前那人立刻反唇相譏道,虜寇是已破了,破了就可以將將軍撇至一旁,這不是要人指責陛下行烹狗藏弓之事又是什麽?被駁的人急了,大叫道什麽叫要撇掉將軍,這不是將軍自請掛印的麽?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椅子便是如膝似膠,顧思林也坐不住了。慢慢撐著扶手站起,走至大殿之中,跪倒泣道:“陛下,臣確實身心俱疲,不敢戀棧,還請陛下恤憫。陛下若不恩允,臣還有何面目立於眾人之前?臣有死而已。”一時間吵嘴的也停了下來,偷眼打量著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