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四十四章蓬萊

傍晚時分,一條小舟悠然橫在水波之上,周翡悠然地坐在船舷上,她早就不是被一根長槳弄得團團轉的旱鴨子了,偶爾信手撥弄一下,小船便直直地往前走去,逆水而行了一整天,便來到了一大片島礁之地。

她不知已經來過多少遍,既不需要地圖,也不必有司南,閉著眼便能令小船左拐右轉,穿過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石頭陣,隨即又鉆入了一個只堪堪能過的石洞裏,她放下船槳,任憑水流推著小船行進,其中拐了幾道彎,水路越來越窄、越來越淺,直到船已經沒法再走,她便將小船停在淺水裏,輕輕一躍跳上了黑洞洞的岸上,摸索著在石墻上推了幾下,“哢噠”一聲輕響後,山石上竟憑空開了一道門,步入其中走上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竟豁然開朗,露出一片島上房舍來。

有個老漁夫正在曬網,見她來,絲毫也不吃驚,輕描淡寫地沖她點了個頭,說道:“周丫頭,來得不巧,那小子前幾日醒過一陣子,本想等你幾天,實在不成了,昨天才剛回去閉關。”

周翡不甚明顯地嘆了口氣,說道:“路上遇上點麻煩。”

那老漁夫伸手指了指一處天然礁石山洞:“快去吧,留了信給你。”

周翡卻沒有動。

她像是個走了很遠的路方才歸來的旅人,心裏未必不歡喜,只是十分疲倦,累得見了日日牽掛的親人也不想言語,聞到久久思念的家常菜味也不想吃,看起來倒像是無動於衷似的。她在水邊站了一會,見細碎的浪花來而往復地拍著岸上的礁石,一部分漁網落在了水裏,隨著水面起起伏伏,時而沉浸到蒼白的泡沫中去,泛著異樣的光澤。好半晌,她用碎遮輕輕戳了戳地面,摸出一個小瓷瓶,說道:“我找到了傳說中的‘朱明火尾草’,托毒郎中磨成了粉才帶回來,不知道有沒有用。”

周翡當年從周以棠那拿到了地圖,便跑去把梁紹的墓穴挖了個底朝天。

梁相爺也是慘,生前鞠躬盡瘁,死後不得安寧,那墳被人刨過不止一次,周翡去的時候,連他的屍骨都沒找著,棺材蓋也給掀在了一邊,亮著個空蕩蕩的“三長兩短”,十分淒涼。好在先來的訪客找東西很有目的性,大部分陪葬品並沒有動。周翡將和大藥谷有關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有用的送到了蓬萊,其他的便幹脆賣了個人情,送去給了應何從。

這些年,她對照著昔日走偏的奇才呂潤那本《百毒經》按圖索驥,走過無數人間奇譎之地,還跟童開陽結下了深仇大怨,自己也混成了半個奇珍草藥的行家,結果卻好似總是不盡如人意,治標難治本。有時候周翡也會想,如果她是謝允,她願意像這樣吊著一口氣,大半時間都在昏迷中度過地活嗎?

只是想一想,她都覺得自己要瘋。

思緒這麽一拐,周翡便常常覺得灰心得很,可是她心性裏偏偏又有點小偏執,雖灰心,卻始終未死心,灰一晚上,第二天總還是能鬼使神差地“死灰復燃”。

謝允清醒的時間很短暫,剛開始,不過是被他島上三位長輩以內力療傷時逼醒的,幾乎沒有意識,這一年來用了《百毒經》中所載、以奇蟒“蛟膽”做的“蛟香”,方才有些轉機,起已經能起來活動一陣子了,可惜……周翡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

周翡輕聲道:“我還沒找到同明大師說的那種內力。”

老漁夫不怎麽意外,專心致志地拉扯著手中的漁網,頭也不擡地說道:“我聽你進來的時候腳步略沉,似乎有些遲疑不決,便知道沒什麽結果。”

傳說中的“蓬萊仙”其實有四個人,當年有一位前輩為了救謝允,瞞著其他三人傳了功給他,已經過世了,到如今,剩下一個高僧同明大和尚,一個混跡國子監、熱愛誤人子弟的林夫子,還有一個,便是這老漁夫。

這做漁夫打扮的老人名叫陳俊夫,名字與樣貌均是平平無奇,說出去也未見得有多少人知道,可他做的東西卻是大大有名——譬如早年山川劍為自己夫人定做、後來落入了青龍主鄭羅生手裏那件刀槍不入的“暮雲紗”。

相傳此人有一雙能點石成金的手,機關、兵器、寶衣……無所不精。

比起說話總是打禪機的同明大師,不著四六的林老夫子,周翡比較願意和這位陳老聊天。

三年多,即使周翡天生是個愛跳腳的性子,也在屢次失望中淡定了,她與老漁夫一站一坐,嘴裏說著喪氣的話,臉上卻沒什麽波瀾,好像只是和他閑聊家常一樣。

周翡問道:“陳老,我要是到最後也找不到怎麽辦?”

老漁夫摸出一根樣式古怪的梭子,以叫人看不清的手速在一層網上織另一層網,他用的魚線極細,好似比傳說中“五層紗衣可見胸口痣”的綢緞還要輕薄。陳俊夫手雖快,話卻說得很慢,他靜靜地說道:“老林頭第一次見你,便要出手捉弄,當時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不過兩三年的光景,他已經不敢隨便惹你了,你可知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