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四十三章海天一色

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旦夕禍福之數從來由天說,凡人豈能一窺究竟?

後昭建元二十二年,曹氏流星一般繁盛而不可違逆的運道好似走到了頭。

正月裏,先是北鬥文曲死在永州城,同年夏天,黃河口又決了堤。北帝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太子無能,娼妓之子曹寧野心勃勃,桀驁不肯奉詔,擁兵自重於兩軍陣前。

而蟄伏二十多年的南朝也在天翻地覆。

南朝的建元皇帝突然於暮春之際,在太廟祭祖,誓要奪回失地,一統南北。此後,他一改往日溫情脈脈,露出自己已經羽翼豐滿的獠牙。

四月初三,太師範政與其朝中黨羽、重臣一十三人毫無預兆地被抄家查辦,三日後,皇長子康王又因禦下不嚴、縱奴行兇,“府中豢養武士數十人以充門客,刀斧盈庫,放誕不經,縱無謀反之實,豈無僭越之心”雲雲之罪過,被禦史參了個狗血噴頭,建元帝大怒,下令褫奪康王王位,將其禁足府中,聽候發落。當夜,其母貴妃範氏自盡於宮墻之後。

轉瞬之間,南都金陵的風向就變了。

而被朝中盤根錯節的權臣們壓迫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尤不滿足,六部九卿,半月之內竟十去七八,無數往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面孔平步青雲,月底,太學生請願禦前,建元帝無動於衷,隔日便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拿下主事者八人,牽連朝中數位大臣。

一番動作,可謂是“探其懷,奪之威,若電若雷”。(注:來自《韓非子》)

滿朝上下,群鴉息聲。

建元皇帝執意出兵北伐,此事已成定局。

同年九月,戰火從蜀中一路燒開,好似傾盆的沸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淹了大半江山,曹寧與周以棠短兵相接,互有勝負,前線十多城池反復易主。

說來倒也奇怪,當年曹寧突襲四十八寨時,蜀中百姓仿如大禍臨頭,紛紛出逃,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被卷入戰火中。待到後來當真打起來,人們驚慌過後,便也好似當年衡山腳下三不管的小鎮一般,迅雷不及掩耳似地適應了新的世道。

正是太平時有太平時的活法,戰亂時有戰亂時的活法。

市井鄉野間諸多潑皮無賴手段,恍若天生,那些人們便如那懸崖峭壁石塊下的野草一般,雖稱不上郁郁蔥蔥,可好歹也總還是活的。南北前線戰事陡然緊張,唯有曹寧可以牽制,戰事已起,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動他,北朝太子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曹寧在軍中做大,他手中好似牽著惡犬鬥群狼,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別無他法,便挖空心思地命人搜羅民間種種靈丹妙藥,只求曹仲昆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撒手人寰。

北鬥陸搖光與谷天璇隨軍,剩下沈天樞與童開陽兩人,奉北朝東宮之命,馬不停蹄地輾轉於各大江湖門牌之間,恨不能刮地三尺,鬧得風風雨雨,聞者膽寒。一些小門小戶之人四處尋求庇護,有那病急亂投醫的,居然臉都不要了,連大魔頭也肯投奔。

這“大魔頭”值得細說一二——

如今的中原武林第一惡,早便不是活人死人山的那些老黃歷了。

建元二十二年那場“征北英雄會”上,丁魁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了永州城外,木小喬同馮飛花從此銷聲匿跡,不知是死是活,活人死人山的時代徹底告一段落。

而一個常年帶著鐵面具的人卻聲名鵲起。

此人從不透露他真實名姓,旁人也不知他師承故舊,倒好似是憑空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突然便冒出來大殺四方。他自稱叫做“清暉真人”,因武功奇高、手段毒辣,時人又稱其為“鐵面魔”。

鐵面魔愛好清奇,甫一出世,便先出手料理了作惡多端的玄武主丁魁,而後攻占了活人死人山。

這消息還沒來得及讓四方嫉惡如仇者撫掌大快,眾人便發現,鐵面魔比之前面四位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興風作浪的本領全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漸漸的,人們不再提及當年腥風血雨一時的四聖,茶余飯後時換了個人同仇敵愾。

轉眼,又是三年。

到了建元二十五年,剛過了中秋。

濟南府這一年不知怎麽,有那麽多雨水,大雨已經沒日沒夜地下了一天一宿,地面澆透了冷雨,殘存的溽暑終於難以為繼、潰不成軍地沉入了地下,泛了黃的樹葉子落了厚厚的一層。

濟南府雖屬北朝的地界,但眼下還算太平。

這些年有腦子活份的,打起了國難財的主意,不少懂一點江湖手段的膽大人便幹起了南來北往的行商買賣,什麽都賣,糧食布帛、刀槍鐵器……乃至於私鹽藥材等物,只要路上平安無事,這麽走一圈下來,一些尋常物件也往往能賣出天價,利潤高得足以叫人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