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樓 第八章·斷雁刀

“若我沒猜錯,你小時候跟令堂習武時,所學必不止於刀術,各門功課都曾經有所涉獵,對不對?但楊瑾就不是這樣,他練刀數年,只解決一件事——就是如何讓自己的刀更快。”

周翡尚未成為一個英雄,已經先體會到了窮困潦倒的“末路”之悲。不過她這當事人都還沒來得及表態,那位變臉如翻書的霓裳夫人卻忽然暴怒道:“放肆,你當我羽衣班可以隨便欺負嗎?”

行腳幫的領頭人同時喝住那“黑炭”:“阿瑾,說的什麽話!”

那楊瑾雖然明面上是“雇主”,但見他與行腳幫領頭人說話的樣子,似乎更像個十分相熟的後輩。他皺著眉,先用“關你鳥事”的眼神掃了霓裳夫人一眼,沒開口反駁,看起來居然還有點委屈。

行腳幫的領頭人頓了頓,沖霓裳夫人道:“少年人沖動,夫人勿怪。咱們豈敢在羽衣班造次?我想這位姑娘既然手持南刀,必然不凡,一諾未必千金,也肯定不會做出隨便爽約之事。咱們大可以另約時間,另約地方,您看……三天之後如何?”

他說話十分狡猾,言語間仿佛周翡已經答應了跟楊瑾比武。謝允擔心她被行腳幫的流氓繞進去,正待插話,周翡卻先開了口。

周翡自從見過了仇天璣和青龍主,是不憚以惡意揣度一切陌生人的,她才沒有山川劍那麽寬廣如海的好心胸。她心裏快速地權衡片刻,直接對比武的事避而不答,只說道:“四十八寨收留無數走投無路之人,為此,李家父子兩代人搭了性命進去,留下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小遺孤——就是被你們扣下的人。你們一群自詡……”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擡起下巴,目光在楊瑾和那一群行腳幫的人臉上掃過——周翡本意是擡出四十八寨狐假虎威,誰知說了兩句,自己卻不由得先真情實感了起來。十多年前,那個在她記憶裏留下最初一抹血色的背影倏忽間在她眼前閃過,周翡心裏那一點因名不副實和被迫裝腔作勢而產生的荒謬感,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悲憤沖開了。

“你們一群自詡身懷絕技、門路遍天下的英雄豪傑,居然為了這一點無冤無仇的名分之爭,就出手扣下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周翡接著說道,“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今天的事我記住了。”

謝允暗自一哂,知道自己是多慮了。和周翡相處時間長了,他總是忘了她在華容城中只身行走於兩大北鬥之間的豐功偉績,總覺得她天真,也忘了天真未必是傻。

所謂“天真”,大概只不過是在狹窄背光的地下暗牢裏,明明四面楚歌,明明聽懂了“此地危險”,還是執意將一袋亂七八糟的藥粉順著墻上的小窟窿塞過來吧?

謝允適時地點點頭,在旁邊替周翡找補了一句,說道:“可不是,有羽衣班和老朽在,這故事還能連說帶唱。今天這事她記住了,明天全天下都會知道——老板娘,你的姑娘們敢不敢開口,怕不怕‘朋友遍天下’的行腳幫殺人滅口啊?”

霓裳夫人聞言大笑道:“聽得懂我曲子的男人們二十年前就死絕了,剩下的不過是些多長了一條腿的齷齪濁物,多說句話都嫌臟了舌頭。老娘早就活膩了,有本事就拿著我的人頭上北邊去,偽帝腳下狗食盆子還空著倆呢!”

楊瑾好像不太會說話,一時有些無措。連行腳幫的人也十分意外——南刀是何許人也?少年人初初成名,生來是名門之後,手上刀法又厲,先前只是想著這位傳說中的“南刀後人”可能跟楊瑾差不多是“一路貨色”,有人約戰,再稍微加把小火,必定得憤然應邀。至於那李家的小姑娘,留她好吃好喝地住幾天,再送走就是了。

不料對方全然沒有一點應戰的意思,還三言兩語間讓場面落到這麽個地步。楊瑾和行腳幫的領頭人一時間都有些騎虎難下——行腳幫一向消息靈通不輸丐幫,大概怎麽都想象不到,他們數月以來聽得神乎其神的這位後起之秀全然是個“誤會”。

周翡的情緒本來有些失控,不料猝不及防聽了霓裳夫人一句緋色飄飄的話,她的悲憤頓時又煙消雲散,心大地開起了小差。

什麽?她詫異地想道,二十年前就死絕了……霓裳夫人有那麽大年紀嗎?完全看不出來啊!

好在旁邊還有個靠譜的謝允,謝允丟下楊瑾不理,只問那行腳幫的領頭人道:“閣下貴姓?”

領頭人頗有些灰頭土臉:“不敢,小人免貴姓徐。”

“徐舵主,”謝允點點頭,“好,既然你說三天之內,那我們三天之內必須見到李姑娘好好的站在這兒,要不然……徐舵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麽看著辦。”

楊瑾急了,沖周翡道:“你不敢應戰嗎?”

周翡飛快地把溜號兒的神志拖回來,超常發揮了一句:“就憑你辦出來的事,人人得而誅之,應戰?你配?”